老实说。
他很认同韩猷的说法:韩赭最宠爱的儿子,这个身份很危险,不是一般人能够驾驭得住的!
但韩猷这种耍猴一样的眼神,让他很不爽。
冷哼一声正准备反驳。
却被韩赭淡淡打断:“流儿,随我下车。”
“是!”
韩流恭敬称是,斜睨了一眼韩猷,便跟韩赭一起跳下了马车。
父子俩缓步前进,任自己慢慢落后于车队。
韩赭语气平淡:“心性修为还不够!”
“孩儿知错!”
韩流赶紧称是,但还是不忿道:“我只是看不惯二叔挑拨我们父子关系,这些年爹你为韩家劳心劳力,他可是受了爹不少照拂,如今却处处跟爹作对,孩儿替爹感到委屈。”
韩赭点了点头:“你有这份心,爹很欣慰。但你如此沉不住气,以后还怎么当太子?”
听到“太子”两个字。
韩流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虽然他已经暗中幻想过很多次了,但被韩赭这么一提,他还是兴奋得浑身发抖。
想想是啊!
等韩家立国,自己爹不当韩王,谁才能当韩王?
爹都当韩王了。
那自己这个未来的嫡长子,不就是太子了?
就算这次姬姓联盟不成。
韩家立国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稳住。
未来可期了家人们!
韩赭继续说道:“不管怎样,他都是你二叔,对长辈出言不逊,容易招人攻讦!”
韩流赶紧躬身应道:“儿臣受教!”
韩赭:“……”
你这声“儿臣”来得太快,让为父有些不适应!
父子俩走得太慢。
刚才那辆马车已经行了很远,而父子俩的方位,慢慢接近了囚车。
虽说这次被押送过来的各家天才多犯过错误,但大家为了体面,大部分打扮都还算光鲜,配得上囚车的还真没有几个。
韩倦就是那个为数不多的靓仔。
虽然囚车里颇为干净,他身上的道袍看起来也不脏。
但毕竟还没有开春,加上重伤在身,身体亏空的厉害,在寒风中冻得跟孙子一样。
韩倦缩着脖子揣着袖子,看到韩赭和韩流跳上了囚车,懒洋洋地打了一个招呼:“哟!父王和王兄来看我了!”
他的声音不大。
但也不算小。
把不少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虽然多是韩家人。
却还是让韩赭脸色有些难看:“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韩倦擤了一下鼻涕,一边咳一边说道:“提前恭喜而已!”
“哼!”
韩赭冷哼了一下,但看他如此凄惨的样子,还是从怀里掏出了一瓶丹药,从中取出一粒递了过去:“御寒的丹药!”
韩倦摇头笑道:“御寒的方式有很多,最浪费的就是丹药,最廉价的也是丹药,父亲居士还是收回去吧!”
看他仍然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韩赭心中升起了一阵无名火气:“若不是你处处跟为父跟韩家作对,岂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为父问你,你做了这些事,让为父怎么把你放出囚车?”
韩倦淡笑着问道:“那我想问一下父亲居士,我都做了什么事?”
韩赭眼神有些阴沉:“为何要斩牧野碑?”
“为天下大势。”
“休要提什么天下大势!你的行为,早已惹得天下众怒!”
“是天下众怒,还是姬姓众怒?”
“有区别么?在对牧野碑出剑之前,你可曾想过此举会把韩家架在火上烤?”
“火自姬姓起,无人说韩家必须参与合宗。”
“不合宗如何能活?韩家的前路艰险,岂是你荒废二十年能够理解的?”
韩赭是真的有些发火,他现在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送韩倦去修道,被那些道士摧残以后,一言一行都散发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恶臭之味。
韩倦不急不慢道:“姬姓合宗,乃倒行逆施之举,大势之下,父亲居士为什么不想一想前路是不是绝路呢?”
韩赭都要气笑了:“你说这是绝路,那你告诉我前路是什么?难道还要举家投诚与赵氏,献出土地与封爵,斩掉韩家血脉,跟那些贱民争夺官位么?”
韩倦笑道:“难道离了封爵与血脉,韩氏的家学连家贫无书的百姓都不如了么?”
韩赭噎了一下:“你强词夺理!”
韩倦的目光中第一次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摇头轻叹道:“夏虫不可语冰!”
“真是逆子!”
韩赭怒哼一声,随即把药瓶丢给了韩流:“你看着他,别让他死了!”
说罢,狠狠地剜了韩倦一眼,便直接跳车离去。
韩流攥着药瓶,神色有些复杂。
虽然他知道韩倦已经是必死之人了,但还是生出了浓浓的嫉妒情绪。
别的儿子死得静静悄悄,韩赭何时对他们这么上心过,却对这个必死之人说了这么多的话。
只能说明一件事情。
韩赭在乎这个儿子。
或者说。
韩赭只在乎这个儿子。
若不是一连串的变故,一旦韩家立国,韩流毫不怀疑,韩赭会把太子之位传给韩倦。
只是有人不知好歹,恃宠而骄,这么好的局势,居然被坏成了这样。
韩流看了一眼气色无比差劲的韩倦,不由露出嘲弄的神色:“倦弟!你可真的太让父亲失望了!”
韩倦淡笑着问道:“哦?殿下是嫌太子之位来得太轻易了么?”
韩流:“……”
他有些胸闷。
传言韩倦的望气术是从阴阳家传人那里学的,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这阴阳怪气的话语,实在有些让人受不了。
韩流哼了一声:“身为韩家人,做的却全都是对韩家不利的事情,沦落到这般田地也是你咎由自取。不仅害了自己,还把母族全家给害了,还有脸在这里装出一副人间清醒的模样,真是可笑至极!”
韩倦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这幅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
让韩流愈发不愉,落地凤凰尚且不如鸡,不知道这位曾经的嫡子凭什么摆出这般姿态。
可是刚张口。
就听到了一个声音:“哎!韩兄,你这是被哪位殿下训了?”
韩流转过头看去,发现嬴无忌正骑着一匹骏马悠哉悠哉地赶了过来。
嬴无忌上下打量了韩流一眼:“咦?这位殿下好像好生面熟,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韩流:“???”
他冷哼一声:“驸马爷这是对我们的家务事有何见教?”
嬴无忌笑着摆了摆手:“见教不敢当,只是想跟道兄叙叙旧,不曾想撞到了殿下的家务事。我说道兄怎么有个殿下亲戚,这看来应该是郑国的前殿下。郑兄,恕我眼拙,还请见谅。”
韩流:“???”
嬴无忌拱了拱手:“郑兄对不住,我跟你表弟有事情要聊,能不能给点空间?”
韩流冷笑了一声,直接跳车离开了。
虽然黎国三分已经成为了不争的事实,但毕竟现在还没有分,还是得给这个驸马几分薄面。
演戏演得这么真。
差点被你骗过去!
等韩流走远。
韩倦才懒洋洋地看向嬴无忌:“嬴兄,冢盘一别,许久未见啊,不知找贫道有何见教?”
嬴无忌咂吧咂吧嘴,知道韩倦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扯上关系。
他笑了笑:“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上次跟道长一见如故,想要来聊上两句。”
老弟。
咱俩又不是不认识。
放开聊!
韩倦摆了摆手:“贫道将死之人,若只是聊上两句,当真没有必要。”
“聊两句倒也在其次,主要是看不惯韩流这么嚣张。”
嬴无忌撇了撇嘴,下意识补充了一句:“华流才是坠吊的!”
韩倦:“哈?”
他有些不解,感觉嬴无忌的话有些抽象。
嬴无忌轻叹一口气:“想不到道长如此随性豁达,却依旧会被亲情所伤,看来红尘不是想挣脱就能挣脱的。”
韩倦笑着摇头:“嬴兄想必是看错了,我何时被亲情所伤?”
嬴无忌反问道:“道长若非被亲情所伤,又何必将死之际,跟你那位父亲居士说那么多话?”
韩倦顿了一下,他没有说话,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师父说的沾染红尘。
他抬起头:“嬴兄还有别的事么?”
嬴无忌摊了摊手:“没有了!只是那日在冢盘中偷道长了一枚玉片,不知道还能不能还给道长。”
韩倦怅然道:“顺其自然吧!”
嬴无忌:“告辞!”
韩倦:“不送!”
嬴无忌点了点头,纵马转身离开。
今天的韩倦比以往的时候脆弱一些。
也多了些人味儿。
以前虽然也感觉这人不错,但总是有种“我既是大势”的逼味儿。
现在像个人,还挺好。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有着什么打算,这次计划能不能毁,他又能不能活?
“哎……”
嬴无忌坐在马背上,向周围扫视了一眼,目之所及喜怒哀乐尽皆有之。
有些人看到的是前路繁花似锦。
有些人看到的是人生黯淡无光。
这个牧野碑。
还真有些害人。
……
转眼之间,几日过去。
安邑西北一百里本来是一片广袤且贫瘠的乱石场,现在却耸立着一座满是断壁残垣的城池。
这便是大周旧都。
阴差阳错落在了乾黎交界的地方。
这座城池似乎被一面青铜盘的虚影所笼罩,将它与外界隔绝开来,城池外还有一支支巡逻的军队,乾甲黎甲一半一半,双方各自巡逻,没有产生什么交集,却总感觉空气中似乎隐隐有刀兵之声颤鸣。
众人到了之后。
两国军队放行,五千人鱼贯而入,进入了冢盘之中。
上次冢盘之行,旧都九鼎重定,虽然以如今周王室的统治力,九鼎阵基松动是迟早的事情,但至少现在九鼎还在原本的方位,用来找到牧野碑的位置轻而易举。
牧野碑还是原来那样。
高大。
耸立。
但黯淡。
随行而来的礼官当即布置起了场地。
牧野碑随大周建立,在礼仪祭祀中地位极高,今日复苏牧野碑中的血脉规则,当然也要按照周礼执行。
而主持周礼的,正是周王室派来的官员,还有旧都所在地,乾黎两国的王室。
于是。
嬴无忌跟两个熟人凑一起了。
南宫羽,嬴无缺。
一个颛顼帝躯。
一个后天土德之躯。
凑齐了。
对!
后天土德之躯,应该是成了。
嬴无忌一开始以为南宫燕口中的“炼胎”之法只是口嗨,后来送她了几千鞭子,她什么都招了。
炼胎之法。
是真的。
而炼的那个死胎。
也的确是他们两个的孩子。
是的。
他们真有一个孩子。
一开始南宫羽想要通过牧野碑成就后天土德之躯,却不曾想失利得一泻千里,但用了炼胎之术的话,差不多也该成了。
现在的南宫羽已经凝成了一品灵胎,外加后天土德之躯,已经称得上妖孽了。
只不过,南宫羽这次过来显得特别低调。
一直默默呆在周王室派来的队伍里。
嬴无忌去找他聊天,他连人都不见。
不过这回逮到了。
嬴无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南宫兄,你好变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