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度十分安静。
还是李蒙反应得快,兴奋地嗓子都要破音了:“愣着干什么?弓箭手,开射!”
城墙上,一众士兵如梦方醒。
提起弓箭便射。
李蒙刚才心中还有不少担忧,这城墙的硬度和防水性,他虽然有粗略地测试过。
但毕竟是亲眼目睹是泥浆浇灌的,具体强度还有待考察。
后来他还是不放心。
又硬从墨者公会白嫖了一个护城阵法,光是阵法的材料,就掏空了王室小半的灵矿储存。
这混凝土浇筑的两丈厚城墙本就浑然一体,加上这个护城阵法,更是能将冲击力均匀地分散到各处。
如此一来,想要撞塌城墙,就必须把整个要塞都给掀翻。
牛犇犇这一撞,彻底把他的自信撞了出来。
再一轮箭雨覆盖下来。
一众骑兵惊恐万分。
“撤!”
“给我撤!”
敕乐野的声带都快喊劈了。
十几万骑兵掉头就跑,没办法踏上城墙的废墟屠杀两脚羊,那他们便是赵氏弓箭手的活靶子。
箭雨覆盖得很快,狄国骑兵跑得也快。
转眼之间。
他们已经撤出了射程范围。
纷纷调转马头,心有余悸地看着要塞城墙前的一地尸体。
参与第一波冲锋的兵力,竟已折损四成。
好在没有第一波全部压下去。
不然现在损失肯定已经到达了极为惨烈的地步。
暴雨还在下。
但敕乐野的心情,却已经从一个极端坠入了另一个极端。
顶不住啊!
本来在他印象中随便被大雨冲垮的城墙,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不可撼动的钢铁雄城。
再冲下去。
那就是送命!
狄国接连损失得已经够多了,不能再损失了。
几乎一瞬间。
敕乐野就做出了最明智的决定:“撤!这场仗打不了!”
在最崇敬勇士的北狄部落。
他一日之内仓皇而归,必定会遭到全族人的耻笑。
但熟知中原文化的他,知道什么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虽说有此阴山要塞横亘在狄国的南下之路上,他这一辈子都未必能够看到狄国收复故土。
但也总好过打光所有的精锐,彻底伤了一众部落的元气,被西戎趁机吞并。
一众骑兵扭头就走。
没有丝毫留恋。
城墙上。
李蒙没有要留的意思,凭借城墙之利,他们已经取得了极其辉煌的成就。
若是追上去,便是放弃自己最大的优势,跟狄国最凶悍的骑兵对砍。
他做不出这么荒唐的决定。
只是他能坐得住。
但有人坐不住了。
赵贲整个人都有些懵,他虽然在要塞之后,但一直都有手下汇报刚才的情况。
狄国这一攻一退来得太快,他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说实话。
这场战役,他从一开始就很焦虑。
因为他也没想到,这次居然会有人施展大神通在这里下暴雨。
本来下暴雨是件好事,更容易抵挡狄国军队不说,还能让战斗变得更加惨烈一些。
完美符合他的要求。
结果谁曾想,二十万精兵,嗖的一下少了十万。
惨胜和惜败,两者可是完全不同的结果啊!
这种事关国运的战役。
惨胜的话。
你再惨也是英雄。
惜败的话。
你再惜也会被钉在耻辱柱上。
但谁曾想。
这特娘的泥糊的城墙,在暴雨中屹立了这么长时间,居然一点融溃的迹象都没有。
甚至那头恐怖到极致的牛妖,连他的本命妖法都施展出来了,居然只是让整座要塞晃了晃。
愣是一个缺口都没打开。
现在怎么办?
狄国已经准备撤兵了。
但父亲……
不对!
是父王要求的足以挑动起整个赵氏怒火的“惨烈战役”却影子都没见。
若真就这么结束了,大头的功劳肯定都会在李蒙以及负责建造城墙的嬴无忌和墨者公会上。
长平侯一脉,连毛都不会捞到一根。
这可怎么办?
我的大帝之姿该如何呈现?
这场战役。
不能就这么停止了!
至少也得勾引他们回来继续打。
有此城墙,狄国必不可能胜。
只要把他们勾引回来,每收缴一个人头,便都是赫赫的战功。
到时再打得惨烈些。
便能把大部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届时再以这些功劳,提宗室向罗偃讨要好处,只要罗偃不允,还是能挑起宗室的怒火的。
毕竟赵暨与罗偃勾结,在新地各种限制宗室的利益,宗室的怒火已经压抑许久了。
这次。
必须搏一搏!
但这种事情,李蒙怕是不会同意。
赵贲咬了咬牙,转身看向自己身后的三万亲信,这些可都是长平侯一脉的嫡系青年俊杰。
未来,都会成长为长平侯一脉的中流砥柱。
都是赵郢花了大心思,特意塞过来搞军功的。
虽然预想中的“惨烈战役”会阵亡相当一部分,但剩余的那部分,必然会获得极高的威望。
赵贲当即厉声喝到:“狄国骑兵要逃,莫要放虎归山,给我追!”
一声令下。
三万精兵倾巢而出。
绕过要塞的城墙,从一处隘口直接冲了过去,踏着满地狄国骑兵的尸体,如同疾风一般追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但李蒙也是混了多长时间的老油条,短短一瞬间就弄明白这赵贲究竟想要干什么!
副将有些惊慌:“将军!他们追出去了,我们要支援么?”
“支援个屁!”
李蒙骂道:“他违反军令,你就跟着他们一起违反军令?”
“可……”
副将无奈道:“可我们总得做点什么吧?”
“想做点什么啊?”
李蒙嗤笑一声,指了指城墙下面昏迷不醒的野牛:“那你把那头牛妖给抬上来吧!”
副将:“……”
前线。
敕乐野看到还有追兵敢追过来,整个人都被气笑了。
本元帅审时度势,做出了最为冷静的撤退命令。
结果还真有人把本元帅当怂货了?
他算了算城墙上的射程,立马挥兵调转马头。
“给我杀!”
狄国骑兵本身也都憋着一肚子的火,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宣泄口,哪还有放过的道理?
结果不曾想。
狄国骑兵团刚调转方向。
拿伙中原两脚羊也调转了方向,一边朝这边骑射,一边朝城墙那边撤退。
敕乐野嘴都快被气歪了:“他奶奶的!胡服骑射?射到你老祖宗这里来了?”
赵氏的骑兵在诸国之中相当凶猛,就是从狄国这边偷师到的东西。
他哪能咽下这口气?
当即挥兵追了上去。
只是这伙中原人坐骑实在太好,居然有些追不上。
接近了射程范围,敕乐野当即喝止不追。
心中已然明了,这些人就是想要引诱自己回城下送命。
敕乐野目光阴沉地看了李蒙一眼,直接转身吼道:“都给我全速撤退!任何骚扰都给我假装看不见!”
“是!”
狄国骑兵虽然心里不情愿,却也只能听令,毕竟那座要塞给他们的心理压力太大了。
调转方向。
全力撤退。
但那一伙赵氏骑兵比想象中的还要贱,看他们撤退,自己反而调转方向追了过来。
一边追一边放箭,而且专门朝马腚上射。
一时间马嘶声不断,不断跪地的马匹,也给撤退的狄国骑兵造成了不小的骚乱。
“娘的!”
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
更何况这些性子本来就暴躁的狄国骑兵。
再加上他们的纪律性本来就不好,就算敕乐野再有威严,也总有不听的。
“娘的!”
“这些两脚羊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宰了他们!”
有一个人带头。
很快就有一群人跟随。
敕乐野暗叫不好,但一切已经晚了。
一眨眼的功夫,便有三四万骑兵调转枪头追了上去。
很快就接近了城墙弓手的射程范围。
赵贲已经兴奋到无以复加,他也没想到这些草原蛮子居然这么经不起挑逗。
自己才稍微撅了撅屁股,他们就立刻兴奋地提枪追上了。
要立功了。
要立功了!
虽说已经被追上,交战之中已经死了不少骑兵,但已经够了。
他抬起头,大声吼道:“李蒙!还愣着做什么,快点点射掩护!”
“呸!”
李蒙啐了一口,没想到赵贲居然会以这种方式抢夺自己的指挥权。
可偏偏这点还没毛病。
城墙上优秀的弓手不少,完全可以点射掩护,等到收回鱼饵之后,再抛射对进入射程范围内的敌人进行覆盖性打击,这样就能拿到最为漂亮的战损比。
他啐了一口唾沫。
便准备擂鼓下令。
却不曾想。
一个人影挡在了他的前面,并且握住了他的鼓槌。
这个人,很老。
老态龙钟的老。
李蒙有些惊讶:“罗相!你怎么会在这?”
罗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有些干枯的嘴唇间吐出了四个字:“覆盖抛射!”
“什么!”
李蒙悚然一惊:“可是外面都是……”
罗偃声音很虚弱,语气却极其严厉:“殿下将指挥权交给你,就是为了让你被这种罔顾军令之人挟持的么?还是说,你想放回这三万罔顾军令之人,以后去挟持更多的大黎军队?”
李蒙脸色僵了僵:“这……”
罗偃沉声问道:“可还记得殿下临走之前说过,让你关键时刻听我指挥?”
李蒙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点头道。
“是!”
说罢,便准备去敲抛射的鼓点。
却不曾想,鼓槌被罗偃抢了去。
不顾李蒙惊愕的神色。
罗偃沉声道:“昨晚你吃坏了肚子,该去上茅房了!”
说罢,便在李蒙震惊的目光中,径直走向战鼓。
强撑着衰败不堪的身体,敲响了一连串的鼓点。
鼓声传遍了整个要塞。
城墙上下。
所有人都惊了。
赵贲神色骇然:“疯了吧?疯了!真是疯了!我们还没撤回去,李蒙你想害死我们啊!给我停手!停手啊!不对,是罗偃!罗偃这个老匹夫,究竟想做什么?”
他吓得亡魂直冒,手脚冰凉,拼了命地想要阻止城墙上的动作。
但军令如山。
鼓声便是军令。
很快。
上万张弓箭拉成了满月,守城将士的气力,化作了漫天箭雨覆盖而下。
“扑哧!”
“当!”
“扑哧!”
“当!”
“扑哧!”
箭头穿过皮肉和撼在青铜甲胄的声音交替响起,不断有人坠落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