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吧。”钜生与苏斌珤有一点不同;他对字斟句酌的耐心是有限的,“可我们不是啊,先生。”
“唔……”主任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请向他表达我的歉意……呃,别提到我叫他屌人就行。”
“好的先生,”钜生说道,“对了,总装进度怎么样了?”
“除了他之外一切都挺不错的,”主任答道,“他们JPL制造的连接适配箍口与太阳神的挂载点简直是天衣无缝。明天检查完毕之后应该就能上发射台了。”他总算露出几分笑容,又补充道,“如果你能想办法把他引到别处去的话我们说不定还能提前收工。”
“不巧我只能奉旨陪同他进行参观,”钜生叹了口气,“只希望明天他那些同事过来之后能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主任摇了摇头,“在我看来可能性不大。”之后又开始吐槽起来,“再说他还是这么个粗人。”
“再坚持一会就结束了,”钜生最后安慰一句,“这种话还是别说出去比较好。”
接着主任又皱了皱眉,“不过庆功宴他还是逃不掉的,”他又开始嘟囔起来,“外事招待的流程还是得走。还得好声好气向他致谢,真要命,我和我的手下还有推进器团队他们都恨不得把这个瘟神从长城顶上扔下去。”
“还是请您不要意气用事,”钜生说道,“这是航天大国之间开展国际合作的友好象征,切勿破坏这一历史性时刻。”
“得了,我们又不是要给他下药。”主任难得咧嘴笑了笑,“不过如果他实在没法接受我们穷乡僻壤无产阶级劳苦大众的传统菜式的话,那只能说是他无福消受了。”
钜生扶额,“算我求您吧,一只眼球,不能再多了。”
“嗬,这我可没法保证。我没记错的话猪胎生来可是带两只眼珠的。”看来主任并不打算错过这次回敬的机会,“到时候还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把胎盘塞他嘴里。”
迈克尔·洪的饭碗是保住了,只不过他目前并不确定自己还想不想继续这份工作。
工资下调,职级也未能幸免,留岗察看的同时还要时刻接受NASA的监管,但是他至少还有这份工作。而另两位在检查单上签了名让斯雷普尼尔三号那一处事后推断为接口劣化的瑕疵蒙混过关的检查员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立刻卷铺盖走人;不过他们还是证明了老洪的清白。
之前特别调查委员会约谈过检查班组,当时老洪对他检查时的顾虑只字未提。毕竟无论他事后再怎么争辩,他都与那两位一样在检查报告上签了字。不过他那两位前同事则都在各自接受面谈时主动承认老洪检查时发现有异常情况,是他们施压之后他才被迫同意忽略的。他们这种不约而同的自发行为究竟是由于良心谴责还是大义凛然抑或是出自某种老洪无法理解的原因尚不得而知,但是最终结果是他们都自愿为他当了一回挡箭牌;不过他同时还听说那两位都试图把事故的最终诱因归咎于NASA制定的发射日程带来的工作压力。他们提供的这番证词为老洪争取来了第二次内容更加具体的约谈,并因此保住了他这份工作。
但是他不配。最终使他屈服的还是他自己。究竟是什么原因并不重要;调查报告上他的名字赫然在目,是他刻意忽视了那一处变色的迹象,没能意识到这个异常昭示着密封失效导致氧化剂泄露进而引起腐蚀的开端。那一处缺陷还没有恶化到显而易见的程度,因此没能匹配老洪受训时强调需要警惕的情形。这是他的失职。
然而……如果他在出了这桩事之后从SpaceX引咎辞职的话,他的工程职业生涯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彻底没戏了。金盆洗手。不会再有第二家航天企业愿意雇用有这种光荣履历的员工。他甚至连份在非洲维修三十年机龄以上旧民航客机的工作都不一定能找得到。他也许——只是也许——能当个高中科学教师,仅此而已。他会作为几个(差点)让马克·沃特尼命丧黄泉的千古罪人之一被一道载入史册流传于后世。
于是他还是留在了这个岗位上,劳作一切如常,心中自怨自艾。
而就在今天,他作为飞行器终检三人小组中唯一一位隶属SpaceX的员工开始了检查。另两位是NASA派来的检查员,老洪听说过他们的大名,不过并不相识。然而名字不是重点;检查才是。大多数正常流程下要求的检查为追赶早早定死的发射日期被弃置一旁,因此现在是他们唯一的一次检查机会。幸好这次的推进器刚下SpaceX组装线全新出厂,从头到脚没有一个二次利用的零件。
内窥镜伸入检查舱口,末端的小相机在储罐内部蜿蜒,盘绕着探查推进器与制导相关系统。老洪双手紧握控制杆,缓慢又精准地一寸寸移动着摄像头扫视这个钢铁巨兽的五脏六腑,为向着深空运送一枚相比这个庞然巨物重量微不足道的载荷做最后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