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微服私访

大唐天宝十载(公元751年),五月,河北道。

此时大唐开国已有百余年,历经几代明主,天朝上下民康物阜,疆域幅员辽阔,全国的监察区已经由唐初的十个道(道,相当于现今几个省的行政区划),增加为迄今的十五个道。

道之下置有州和县,共三级行政体制,其中州一级又根据其人口数量和功能分别有府、州、郡不同的设置和称谓。在各道驻扎的军队称为军府,全国共置六百三十四个军府,总名折冲府。

这是五月的一天,在离河北道饶阳郡鹿城县还有三四十里远的官道上,有两个人的身影蹒跚地从拐角处走了出来,在落日的余晖下,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慢慢走近了才发觉他们的髪鬓都有几天未梳理了,胡乱地盘在头顶,神态疲惫不堪,显然是风尘仆仆的经过了长途跋涉,身上穿的粗布衣衫已经很旧鄙了,却在晚风中很张扬地凌乱着。

走在前面的人身材清瘦,有五十出头,面上三绺长须,一身游方铃医的打扮,手中摇着串铃,腰间栓了个大葫芦,右手柱着一根长棍,系在棍头的布条上写着“悬壶济世”四个大字。

在他身后也是一位老者,看年纪比他还长着几岁,背着个大药箱,不紧不慢地跟着。

前面那人将衣袖拢紧了些,感觉还是有点冷,边走边说:“正叔,还有酒吗?再给吾来一口暖暖,没想到都五月了,长江以北还这么冷。”

正叔一拍绑在腰上的酒囊道:“早就空了,要不您再忍忍等明儿进了城就好了。唉,要是咱们还在江南的话,这会子正暖暖地晒着太阳呢,哪儿像这里,一到晚上就冻得像狗。”

“都说北地早晚温差大,果然——呵,你的用词愈发不着调了,什么‘冻得像狗’哈哈,你是我的正、叔!”前面那人一字一字地强调着正叔的称谓。

“嘻,知道,您是我的家主阿郎,老奴生生世世都是陆家的人,这不就随你到饶阳来了嘛。这段日子,咱们到哪儿不是靠走,说话不是靠吼,取暖不是靠抖的?哪次夜里不是被冻得像瑟瑟发抖的狗一样嘛。”

“哈哈,也是,这一个月咱们走了有四个县了吧。”前面那人再次被正叔给逗乐了道,“这饶阳郡,春秋时为鲜虞地,后属晋,天宝元年(公元742年)定下此名称,下领陆泽、下博、武强、安平、鹿城五个县。全郡地势险要,控饶阳则周边四郡都安,圣人将饶阳托付与吾,不能不尽心。”

“可不是嘛,还差一个鹿城县,咱们可就把饶阳郡全都走遍了呀。”

“嗯,到目前也只有武强县有点状况,先是县令离奇失踪,后莫名死在了常山郡,闹得个沸沸扬扬,成了咱饶阳头一桩无头公案,以至县令的位置现在还空缺着。” 那人喘口气继续道,“等明天到了鹿城县,再体察个六七日,这次的修行就算圆满了。”

“哎哟我的娘哎,还得再走这么多天呐,您这一路体察民情,微服——”

“嘘……噤声,你怎么说话老是没个把门的呢。”正叔的嘴被前面那人捂住,直到他点头示意了才被放开,那人轻轻一笑说,“快走吧。”

正叔被他捂住嘴一直憋着气,见他走远了几步,这才轻轻吐出声,嘟囔道:“......私访,但这也能叫修行?”

终于把想说的话吐尽,他才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这是主仆二人,走在前面的叫陆全城,是新任河北道饶阳郡太守。因在原江南东道越州任职县令期间治域有方,成绩斐然,吏部考评为优上,后通过吏部铨选才被提拔任命。

陆全城听闻河北道民风剽悍,据说河北的门阀世族虽经百余年教化仍旧敌视关陇门阀,民间有不少地方还在祭祀早已被大唐处死了有百余年的夏王窦建德,百姓还在怀念他的信义与仁德。

既然是作为地方的父母官,他是有信心能将大唐的恩德播撒到饶阳全郡的。

为不负圣人所托,考虑到自己一直在江南水乡任职,于北方民情、民风不甚了解,再加上还想先在民间调查了解一番关于上任前发生的武强县令被刺一案,于是决定带上家中老仆,不住驿站、不报官身,以游方铃医、走乡药郎的身份一路微服私访去上任。

好在陆全城年轻时曾拜莲花观的道士学过几年跌打医术,故而这一个月两人边贩膏药边行医,徒步走过了饶阳的四个县,因鹿城县离饶阳郡的治所最近,便把这里作为了最后一站。

夜里,已是强弩之末的北风依然让人感到透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