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竹再次掀开了红绸,托盘上是一件红袍,袍上放了一根发簪,介绍道:“我家娘子精选了桃木发簪一只,可辟邪祛秽。还有绯红道袍一袭,请尊客莫嫌简陋。”
说完鞠一躬自行倒退出去了,来无声去无音很是知趣。
龙潜估计是在日月谷时看见自己的道袍被刮破多处,所以提前备下新衣赠送。再看那桃木簪普普通通,簪身上刻有云纹,估料价值不过几钱而已,但已足见用心了。
因为若是贵重的发簪肯定会被自己推辞,而送的是最普通,又最适合道家门人用的桃木发簪,确实叫人无法拒绝。
小兰已经高兴地拈起发簪,跪坐在一旁说道:“尊客是道家的上等法师,小姐亲选了这只发簪,很配得上您的身份气质,若尊客不嫌婢子手笨,愿为您插簪。”
看着她期盼的眼光,不便拂人好意,龙潜便微笑着点头了。
其实任谁都能看得出来,龙潜头上不过是一根筷子,还胡子拉碴衣衫褴褛显得很潦倒,就像是一个来打秋风的邋遢道人。
小兰的话语既捧了客人的身份,又未点破其尴尬之处,显得家教甚好。包括从进谷以来,听花小榭里没一个人嗤笑或嫌弃,全都毕恭毕敬仿佛接待王孙公子一般。
梅子衿果然时时用心、处处体贴,没有一件事不是办得叫人舒舒服服的,聪慧又细心。
龙潜已经开始对她有些好感了,并未在意其样貌而嫌弃之。
“奴家爱吃荔枝,每年都会收集大量的荔枝壳,洗净阴干,泡酒后晒干,经千锤后将其粉碎制成盘香或香粉。”梅子衿打趣道,“此香点燃后有似麝非麝,似檀非檀的幽香,郎君不留下自用可惜了,呵呵。”
龙潜沉吟道:“荔枝者,巴蜀渝中之地多产,性甘平无毒,益心脾、养肝血,益人颜色,多食有益。不想还能制成异香,梅姑娘心灵手巧叫人叹为观止。”
“这些都是雕虫小技,若是跟郎君的文采相比那是萤火之光与皓月争辉了,正如谢灵运所言,天下才智共一石,君可得——”
龙潜连忙举手打断,急道:“千万别说出来几斗几担,还是给贫道留几分薄面,否则不敢出这个门了,呵呵。”
两人又是一阵大笑。
梅子衿举杯抬起头,慢吟道:“‘吃多点,穿多点,点点均为母常言。’多么朴实无华的语言,这都是天下母亲最常说的话语,儿女听到最多的念叨。年轻时可能未放在心上,成年后每每想起,才能体会到句句都是养育之恩。唉,奴再想听这样的话也只能在梦中了。”
“姑娘这般高赞拙作里的词句,贫道惭愧。吾当日是在祭奠养母,想起她含辛茹苦操心着吃和穿的那几年,悔不能早尽孝道,有感而发写成了祭文。”
“原来是在祭奠养母,莫非您也是在遥祭?看那四周平坦林密未见有任何坟茔,一直奇怪您为何将祭文刻在了树上。还有令尊、令堂可都安好?”
“唉,全都杳无音信,也并非遥祭......”龙潜仰天长叹虎目含泪,挨了半晌才缓缓地道,“那株槐树下......共有三十七具尸骸,养母......养母便在其中。近十年了无法将她老人家取出,也不忍打扰她的安宁,吾,吾这一生恐怕只能祭那棵槐树了,唉......”
梅子衿有些吃惊,有心想问详情又不便开口,眼眶里有物闪动,鼻子感觉有些发酸,轻声道:“竟然这般凄惨,还这么多人的合葬,估计伯母,伯母想是遇害的,难怪杨堂主说见到您时正抱树伤心,不知奴家能为您做些什么?”
这个话题又一次触到了龙潜心底里的痛楚,忧伤之色布满面颊,一瞬间他仿佛也有了倾诉欲,这不同于两个多月前在玉林庄外跟归乔松牵着手说话时的心态。总之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只想把敬爱的养母从口中述说出来,好像这样才能将她在心底里又活起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