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宫墙内,金碧辉煌的殿堂中,人的七情六欲被切割成不同的大小与形状,锁进不同的匣子与柜子。萧尧拿着钥匙,得意于自己掌控着那么多人的喜怒哀乐。他时常喝醉,时常被奇形怪状的金的银的钥匙晃花了醉意惺忪的眼,时常用忧愁的钥匙去开欢乐的锁。锁不开,惹得龙颜大怒,一气之下将钥匙丢弃。从此,人的情绪被囚禁,人们失去了自由表达心情的能力,一颦一笑,一嗔一怒,一悲一喜,一言一行,都只能依着他的脸色。他喜欢看人笑,说有笑声才有喜气,有喜气人的精神头才足,精神头足才能享受人生,能享受人生才能更好地治理国家统造福人民。为了能让他更好地治理国家造福人民,宫里的人每天都喜笑颜开。哪怕刚死了儿子没了娘,你也得笑,不但要笑得舒心,还得笑得合情合理,赏心悦目。
慕容瑶白天笑够了,这个时候再也笑不出来了。她热泪长流,长剑随身,舞出一片银白的萧杀之气。她的心太痛太苦了!可再痛再苦又能如何?她连酣畅淋漓地表达痛苦的权利都没有,哪怕她失去的是唯一的亲儿子,她都得忍着。她得识大体,她得保持体面,她得有规有矩,她得顾全天家颜面……总之,她不能出半分差错,更别说像山野村妇那般歇斯底里地哭喊一气,发泄一通。她的泪只能流在人后,流在深夜,流在无人问津的黑暗中。谁叫她是皇妃呢?她首先要维护的是皇家的体面。她不想要这体面,她只想做个平平凡凡的母亲,守着自己的儿子一生到老。假如上天垂怜,让她有个儿孙绕膝的平淡晚年,那当真是人生一大美事!
我步步退让,你步步紧逼,当真不肯给我活路么?剑光暴涨,合欢树被劈去一半,剩下的那一半顿时萎靡了。
“娘娘好身手。”莫待骑在宫墙上,嚼着小鱼干,“只是这树有点可惜。”
“什么人夜闯清和宫?!”慕容瑶的泪随着她的呵斥声没了痕迹。话音未落,野烟已到了莫待跟前,剑尖直至其眉心。
莫待一旋身落到慕容瑶面前,笑道:“娘娘别动怒。是我,那个喜欢吃小鱼干的迟到大师。”他拿出四条小鱼干,在手心中摆出一个“丰”字,“风调雨顺,国泰民丰。娘娘可还记得我?”
慕容瑶盯着他看了好半晌,脸色阴晴不定。“你是?”忽而长剑坠地,她眉间的疑云与怒气尽数散去:“是……是你!”
“是我。”莫待含笑道,“除非娘娘还有一个爱吃鱼干的学生。”
“没有!没有……只有你一个,只有你一个!我慕容瑶这辈子就收过你这么一个学生!”慕容瑶的泪刷地就流了下来,“你可把我给心疼死了!”
野烟捂住张得失态的嘴,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不是在做梦吧?”
莫待凑到她面前,拎着鱼尾巴来回晃:“姑娘,你让我进去,我就把这鱼干送你,可好吃了。千万莫告诉女将军我上课迟到了,不然,我又得挨骂。”
野烟捂住了嘴,却没捂住眼里的泪:“还是这么顽皮!错不了的!”
莫待乐呵呵地道:“干嘛都哭哭啼啼的?好不容易才见上面,应该高兴才是。娘娘,我可是奔驰了千里,躲过了无数侍卫才进来的。”
慕容瑶本来想笑,不曾料又哭了,稳稳心神后问:“你找我可是有事?”
“有事,有大事。第一,四皇子和云起已被人救下,目前安好。等时机成熟后,我会一根头发都不少的交还给娘娘。第二,娘娘和姑娘先高兴高兴,等我逛会园子回来再说第二。”
慕容瑶和野烟一边嗔怪他的打趣,一边又流了一回泪,心绪才平静下来。
“娘娘可以关起门来高兴。开了门,该怎么还得怎么,或许还得哭一哭。”
“你尽管放心。在宫里生活了这些年,别的没学会就学会演戏了,而且演技还不错。”慕容瑶笑道,“让我来猜猜第二,你要我打听他们为何抓宛瑜?”
“正是。萧宛瑜的事不难理解,多半是上官媃主谋,与萧尧有关。我纳闷的是,长风派出去的人武功都不弱,怎么会被杀得片甲不留?宫里什么时候有这样的高手了?”
“应该不是宫里的人,是苏舜卿。前不久,我得到消息,说上官媃有意招揽苏舜卿,我便一直留意着他二人的动向。那日,得知他俩私下见会面,我便派野烟前去相劝,希望苏舜卿别助纣为虐,结果他还是没听我的劝。如果真如你所说,宛瑜是被他们抓走的,那迟早还得送回宫里。我会留心他们的一举一动,一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上官媃居然说动了苏舜卿?本事不小嘛。”莫待立刻就想明白了苏舜卿为何要找那么蹩脚的理由参加青英会了,想来是他投靠了上官媃,想摆脱萧尧的掌控,故而上琅寰山寻找尸蛊的解药。那个偷入书房和卧室的人,十有八九就是他了。“我手里有苏舜卿想要的东西,他会来找我的。到时候,我会见机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