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吓了一跳,瞬间睡意全无。她眼见两行清浅的泪水缓缓流过莫待消瘦的脸庞,心里一阵阵发酸。公子始终还是放不下雪凌寒。她想。满心疼惜。
如果豆蔻能进入莫待的梦境,她会发现她的所思所想与莫待南辕北辙。莫待没有想雪凌寒,此刻他正跪在一座衣冠冢前,默默祝告:天下已定,未来可期。你希望我做的事,谢轻晗会做得更好……而后,他与顾长风翻身上马,准备向素馨山进发。他说:长风,赌一壶上好的笑红尘,看谁能采到明早第一朵盛开的紫萝烟。
顾长风笑道:赌就赌,我的马比你的好,我的骑术也不输你。这壶笑红尘我赢定了!说完,快马加鞭,飞驰在辽阔的草原上。
行了不到三里地,一道人影轻飘飘地落在顾长风的马背上,接着是莫待捉狭的笑声:骑术好的长风公子,能不能捎小可一程?我懒,不想骑马。他晃着已空了一半的酒壶,又美滋滋地说:我替你尝过了,当真是好酒,好酒啊!
顾长风哑然失笑:公子……
叫什么公子!我没名字的么?
晚晚,咱们不骑马了好不好?
好啊!那你背我。我有点困。
嗯!安心睡,到了素馨山我叫你。顾长风背起莫待,用比那马还快的速度前行。当一天中的第一场雪扑簌簌落下时,两人已站在素馨山的山顶。莫待躺在雪地里,时而翻滚,时而静卧,时而将脸埋进雪里,时而假装自己是个雪人,乐此不疲。顾长风摘下最早开放的紫萝烟别在他的耳边,坐在一旁看他玩乐。
纷纷扬扬的雪花中,莫待看见了一幅美丽的画面:春光明媚的早晨,空气格外清新。刚吃完早饭,哑仆便忙着侍弄门前的药田,玄霜将几枝沾着露气的野花插在他的发上,笑着跑开了。庭院中,温婉秀美的女人端着一篮子小鱼干,一条一条递给高处的顾长风,两人说说笑笑,十分和美。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面对绿水青山扎着马步,偷眼瞧着梅染,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标准又被惩罚。两个扎着小辫的女孩端坐窗前,摇头晃脑念着新学的诗篇。梅染握着一卷书坐在近旁,不时出言提点。小暖拿着两串滴着糖水的糖葫芦,在小男孩鼻端晃来晃去,嘴里还念念有词:只甜不酸,无敌好吃的冰糖葫芦,谁要吃?吃了我带他下河捉鳖上山打鸟。饭团哼道:甜得牙长虫,谁敢吃?眼见一人一猫又要掐架,小男孩叫道:姑姑,您怎么也不管管小叔叔?他总是打扰我练功。莫待从树上探出小半张脸,懒声懒气地道:他皮又紧了,找你爹娘收拾他!女人笑而不语。顾长风笑道:你可饶了我吧!我哪敢收拾他,别回头又说我这当兄长的以大欺小。小暖叫道:可不就是以大欺小!你为什么都不说饭团?玄霜道:谁叫每次都是你挑起争端?小暖很是不平,气哼哼地去揪饭团的尾巴。莫待道:小心被它踹得灵魂出窍。小暖缩回手,指着梅染道:你这个没人性的……话未说完,一枚又酸又涩苦如猪胆的果子堵住了他的嘴。莫待跳下树,捏着手指道:敢对先生不敬,可就不是灵魂出窍那么简单了。梅染笑看莫待,温声提醒:孩子小不懂事,下手别太狠了。差不多掉层皮就行了……哄笑声中,小暖早已跑得没影了。一位双腿残疾的中年妇人推着轮椅来到院中,将烘焙好的青梅装进坛子。莫待颠颠地颠上前,一脸谄媚的笑:娘,是要酿青梅瘦么?那妇人宠爱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微笑颔首。她的笑容那么温柔,那么恬静,宛如春日晨光……
无边无际的梦境中,莫待始终是幸福美好的。他翻来覆去地睡了又睡,不愿醒来。
日落又日出,日出又日落。到第三天,豆蔻终于忍不住了。她又踹又挠才唤醒莫待,将新摘的山果往他面前推了推:“再不吃点东西,你就要成仙了!”
莫待揉着酸胀的眼睛,全然没睡够的样子:“我已经成仙了,睡仙。”他缓了缓,把果子装好,将豆蔻放到肩上,“咱俩去霓凰城附近等长风吧。待谢轻晗功成,接上他就走。咱们先回莉香居小住几日,让长风缓缓身子,然后就天大地大,任我遨游。如何?”
豆蔻自然是高兴的。她没跟莫待说这两天发生的事,那些由风捎来的消息她听完就扔在了风里,又随风消散。
风说:大婚前夕,雪凌寒去了他和莫待去过的所有地方,不知道是在跟过去告别,还是期待遇见莫待。他没有当新郎的喜悦,也没有所娶之人非所爱的难过,整个人透着一种近似于麻木的平静,倒是很契合他千年冰山的名头。他在娑罗山看了一回月亮,在凤舞山庄的剑冢旁坐了大半个时辰,然后在三生石前站到天亮。整个晚上,他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说一句话,就只是沉默地站着,站着……
梅染去了莉香居,等了莫待一整天,直到婚礼快开始了才赶回琅寰山。他没有替雪凌寒主持婚礼,也没有说祝福的话,放下贺礼就回草堂了。
婚礼刚结束,谢轻云便奉命领兵赶往北海。临行前,他去了三生石前,带走了两片蓝雾树的叶子。
风还简单描述了婚礼当天的情况。寥寥数语,简明扼要却又极其生动地还原了一场极尽奢华的盛事。风说,我当真没有半点夸张,也没有刻意修饰,更没有违心吹捧,我只是实事求是,有一说一。如果你认为我言过其实了,那只能说明方清歌对这场婚礼的重视,她在借机向全天下人宣告她的胜利。
豆蔻听完后,淡淡地说了句:以后,我不想再听到关于雪家人的只语片言。
风在莫待身上打了个转,轻轻悄悄地走了,没有惊扰莫待的好梦。等他再次去找豆蔻玩耍时,昭阳国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