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谁站在那儿?”
双井,胡同里路灯年久失修,黑漆漆的冷夜,女人手电筒对准模糊人影,借着光认清人,吁口气,后怕道:“周老师您可吓死我了。”
双井位置偏僻,治安混乱。
女人消瘦肩膀压着两个沉甸甸大箩筐,乖巧女儿从妈妈身后怯怯露出眼睛,认出邻居漂亮阿姨,怯怯叫:“周老师晚上好,周老师,你怎么站在外面不回家啊,姚叔叔和您吵架了吗?”
“外面这么冷,你要不……”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珠流露灵气,悄悄吐舌头舔妈妈掌心。
“周老师,您看这野丫头不懂礼貌,您别见怪。”女人横瞪眼小女孩。
周韬在筒子楼很受尊敬,工作体面,谈吐优雅,光鲜亮丽,筒子楼里女人都羡慕她,从小就教育孩子以周阿姨为榜样。
周韬盯着筒子楼五楼亮着灯的屋子,灯不亮,她眼神如触烈火,下意识逃避,再也不敢看一眼。
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单和许琛见个面,简简单单吃个饭,稀里糊涂就任着许琛胡来,坏坯子把她丝袜撕碎了,衬衫也扯烂了。
等她一个人拎着高跟鞋,赤裸脚故意折磨自己,冷气冻僵身子,暧昧退潮,继而难以言说的愧疚、羞耻淹没她。
尤其碰到筒子楼里的女人,她虽然不歧视她们,可一直有优越感,自己和她们不一样,她有思想、有追求、有理想……
可她没有廉耻心!哪怕最贫贱的女人都对婚姻忠诚,她的优越感一败涂地!
周韬又羞耻,又愧疚,又痛恨自己,对着小女孩澄澈干净的眼睛,她闪避眼神,僵硬笑:“李姐,没事,小倩很乖,很懂事,小倩,要好好学习,做一个好人啊!”
“周老师……”小女孩眼神怯怯,却勇敢说:“我长大了要和您一样。”
周韬僵硬笑都维持不下去了,双手拎着高跟鞋,眼神闪避,叹息说:“小倩要做自己,不要和阿姨一样,阿姨不好。”
“周老师,这个手电筒您拿着。”女人看出周韬情绪不对,横瞪眼女儿。
小女孩乖乖双手捂着嘴巴,只漏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天真懵懂。好奇漂亮阿姨为什么说自己不好。
筒子楼弥漫饭香,劳累、辛苦一整天的夫妻晚上团圆,妻子抱怨,丈夫抿酒,孩子闹腾,平凡、普通的生活琐碎却温暖。
筒子楼外。
周韬双手拎着高跟鞋,怔怔凝望,心底的想法愈来愈清晰,这种生活很好,可她不想要。
冷气冻得身子僵硬,周韬心事重重,刚到楼道口,丈夫从楼梯口拎着拖鞋下来,又心疼又责怪:“韬儿,工作出什么大事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刚不是李姐跟我说伱在楼下,我都不知道你在楼下。”
盯着妻子光着脚,丈夫忙不迭蹲下身,想要帮妻子穿鞋,手刚触摸过去。
周韬下意识退,眼神复杂,异常拧巴,磕磕巴巴:“老姚,我没……我没事,我有点热,就不穿鞋了。”
丈夫身子愣了一下,拎着拖鞋神情无助,如平常一样笑:“韬儿,冒烤鸭我还没吃呢,你回家了,我们洗手吃饭吧,下午刚妈来电话,说想到北平来看我们,我订好了旅馆,你工作忙,我到时带着他们……”
“老姚!”
楼梯口灯线昏暗,周韬站在黑暗里,不去看光里的丈夫,青丝藏掖住眼神,艰难说:“我……我们……我们离婚吧。”
终于说出口,周韬抬起手,狠狠一巴掌扇脸上,白皙玉脸霎时红肿,她低着头,语气很快,却很虚:“我嫌贫爱富,我对不住你,我坏,我贱,老姚,你说什么我都认,这巴掌不要你打,我自己打。”
说着,又给了自己一巴掌,憋着泪,痛苦说:“这辈子我欠你的,老姚,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我欠你两个孩子,我还你两个巴掌。”
周韬稀里糊涂,冻僵的身子颤抖,狠狠几巴掌扇着脸,青丝摇曳,她站在黑暗里,任由筒子楼的女人审视她。
嘲讽、讥笑,鄙视的眼光,她坦然接受,她贱、她坏,她认,可她想要自己想要的生活。
“韬儿……”丈夫如触雷,眼神复杂盯着妻子。
徒然叹息下,转身,身子一下佝偻了,影子侵袭着光,他背对的妻子,颤抖说:“没有谁对不起谁,要怨就怨我没本事,韬儿,我们吃最后一顿饭吧,吃你最喜欢的冒烤鸭。”
丈夫絮絮叨叨:“大学时候你最爱吃的,那时我没有钱,现在我买得起冒烤鸭了,你想吃多少我都能买。”
丈夫顿了顿,委屈又痛苦说:“你没告诉我……”
“你不喜欢吃冒烤鸭了。”
“老姚!”周韬猛然抬着头,白皙玉脸青肿,渗出一丝丝血。
她神情痛苦,拎着高跟鞋,眼神盯着光和黑的分线,明明就只有一小步,两人却隔着天堑。
生活没有给我们太多的选择,这样的告别、相逢总在周而复始的上映着,没有谁对谁错,谁对不起谁,谁辜负了谁……
只是时间错了,但时间总有可能对的。
…………
新加坡在北平的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