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用蜡烛照亮尸身:“证据便是他身上那些似被利物刺伤的伤口。人生前造成的伤口皮肤边缘呈收缩状,创口扩大。死后伤创面平整,无出血或血凝块。此人身上的伤,有失足时的擦伤,也有溺死后,在水流作用下被池底礁石划伤的。”
赵锦繁留意到他湿透的裤管和沾满淤泥砂石的鞋底。
想来在说出这番推论前,他已经找到了那位在池旁方便的侍卫,并在池底查仔细探过了。
赵锦繁自袖间取出一块帕子,递给他:“擦擦吧。”
他顿了片刻,抬手接过,低头轻声道了句:“多谢。”
蜡烛余光照出他清正而坚毅的脸,临别前赵锦繁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抬起眼睛回道:“敝人姓言,名怀真,字道卿。”
那次别后,赵锦繁久未再见过言怀真。听说他因为福来一案执意推翻刑部侍郎所做的论断,而被排挤,幸而大理寺的柳寺卿十分欣赏他的为人,想办法将其调进了大理寺,负责修订例律。
大周建朝百年,陈规陋习繁多,修订例律之事极其繁琐,且不比一些在外建功立业的差事,升迁艰难。
不过他认为此事意义非凡。
“法之所始,一为约束,约束有权之人不滥用手中权柄,二为保障,保障百姓安居乐业,有法可依,社稷方稳。”
之后几年,据说大理寺出了位字写得极好的少卿,父皇邀其替他抄写经卷。
赵锦繁随兄长们一起给父皇请安时,透过半卷的画帘,看见言怀真端坐在书案前,聚精会神。
他的字写得方正,恰如其人,正直板正,克己复礼,是为真君子也。
“老九,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四皇兄推了推站在画帘前的赵锦繁。
室内端坐的人笔锋一顿,略偏头朝窗外望去,正与赵锦繁视线相撞。他抬手郑重行了一礼,如当年在偏殿时一样。
无论是做小官还是做要臣,他自始至终都贯彻初心。
储位之争过后,朝堂士气低迷,人心四散。病重的父皇为振奋士气,整顿朝堂,重新树立君威,提议由刚被立为储君的她主持冬猎。
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各路人马集结在西郊皇家猎场,除了信王。信王半点也没将赵氏放在眼里,她自然也没那么大面子能请动他老人家。
言怀真也在这次冬猎受邀的官员当中。
一整天围猎下来,众人皆收获颇丰,除了赵锦繁,因公认的不擅骑射,所获猎物寥寥无几。
夜里营帐外升起篝火,空气中弥散着烤肉的香气。气氛一派祥和,赵锦繁对养生之道颇为坚持,早早睡下了,大约是白日累了,这一觉她睡得格外沉。
深夜,赵锦繁正睡着,忽闻见一阵刺鼻的烟味,紧接着耳边响起焦急的人声。
“有刺客!”
“太子呢?”
“殿下还在里头!怎么办?”
赵锦繁蓦地睁眼,才惊觉自己已被火光包围,外头还不时有火箭射来,火势愈演愈烈,浓浓黑烟熏得嗓子生疼,她嘶哑的求救声被外头嘈杂的马蹄声,尖叫声,和刀剑相撞的声音盖过。
眼前的火光像一堵隔离她与众人的屏障,她出不去,外头人也进不来。浓烟让人喘不过气来,她开始觉得昏昏沉沉的。她提醒自己这种时候千万不能睡,使劲掐着自己的手臂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环顾四周,从床上拉起一床还未被火焚烧的被单,紧紧裹在头上,找准里出口最近的位置,奋力往外冲。
吸进肺里的仿佛不是空气,而是热油,火辣辣的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前路被黑烟包裹,她全然看不清,顿时失去了方向感,如迷途的鹿一般四下乱撞,找不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