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更重要的。”
“更重要?”陈永看看老者。
“是的,既然有缘相遇,总归是有原因的!就像你们对小里村的好奇之心,或许这就是预言的一部分吧!刚好的时间,刚好的地点。”老者下意识地放低了语调,窗外,最后一缕阳光隐没下去,屋子即刻变得阴郁起来,偶有凉意自仲秋的傍晚侵袭进深木纹窗棂,几只乌鸦呱呱叫着,从院前的大树上飞起,叫声划向远方。阿叔随手端起一杯茶,把剩下的移到桌边,腾出大半个桌面,然后在桌子中央倒下一滩圆形的茶水,口里低诵着:
沐浴尼帕山日落的余晖,
最后一缕光亮划进灰黄山际,
拉长几个坚毅的人影,
闯入山那边白色的梦境。
峰烟残血浸染的寒冬,
猛烈敲开鞠陵于天的巍峨石门,
无迹之境凌乱的四野,
在炫光的照耀下蒸腾破碎,
骤然洒落成这宁静的世界。
……
随着老者浑厚的声音,圆形茶水向两边散成起伏的山影线,慢慢溢出几条长短交错的痕迹,仿佛山际拉长的人影。尔后浸染开来,似一滩辽阔的大地模样,水渍面上光影闪烁,凌厉如战场厮杀,翻腾如海啸汹涌。随着老者低语的结束,水渍向内收缩,接着如喷泉猛烈地自中心向上喷射到桌面上空,我们惊吓着向后仰开避让飞溅的水雾。
“巫术?”我看着没留下痕迹的桌面。
“不,这是失踪了的《九龙经卷》记载的预言诗之一,尼帕山是指秋天,正好这个时节,预言里,之后的整个寒冬硝烟弥漫、刀光剑影,直到春分之时,太阳从大鞠陵于天的山顶升起,石门洞开,黑影破碎,尔后陷入死寂,”老者的话仿佛带来阵阵阴沉的风暴,弥漫在凝结了气息的屋子中,他抬头看看四周,似要拔开层层密雾,“发生的不会毫无缘由,就像这水渍的预示,就像你们找到小里村的秘密和那神奇的盒子,”老者顿了顿,突然问道,“你们带来了吗?”
“带来了,”陈永起身去拿行李。
其实我和刘富宽也立刻猜到,老者问的是陈永正在从背包里拿出的阅览室发现的那些东西,他把它们一件件小心翼翼摆在方桌上,老阿叔随手提起我执意要带上的线毯还给陈永,“这没啥用,先放回包里吧!到是冬天了裹在身上会暖和那么一丁点儿。”
“哈哈,我就说嘛!叫你别拿,还偏不听,”刘富宽接过陈永放回了线毯的包抱在怀里。
另两个塞得满满的背包里面全是吃穿物品,看完票据和照片,除了对那些被擦掉的签名颇为留意之外,其余的似乎并无多大用处,将它们放一边之后,他两根手指捏出那金色的圆球,在手里仔细掂量观察,“到是除了这线毯,你们应该多带穿的吃的,否则到了寒冬腊月怎么办?”
“寒冬腊月?我们明天就要赶回去上课呢!”我们其实已经做好漫长旅程的准备,陈永却不以为然地回答。
“但愿吧!”老者细细地看着金球。
“不是但愿,是一定要回去,”我补充。
“但愿他们也会拿多的衣物和多的食物来,”老者不理会,原来他似乎认定我们是回不去的了,我看看刘富宽,刘富宽看看陈永,我们面面相觑,幸好来之前就考虑到了。“老阿叔是不是要我们加入那五个人的冒险之旅或征途什么的?”我悄悄问陈永。他点点头,“几乎如此。”“我们真的被卷进了风浪,”刘富宽也小声说。
“我们是被选定的吗?”陈永的话铿锵有力。
“没有谁注定被选中,机会刚好和你们相遇罢了,要么擦肩而过,要么像偶然抓住了一根稻草,从此开阔出意想不到的新天地。不要试着去保证,关键在于选择,怎么做?”老者似在窥探着万物生长的肌理。
“我们早已经做好选择——解开心底的疑惑,之后回学校上课,”陈永再一次争取,希望我们不会涉足不属于我们的风暴。
“或许更多机遇已经主动找上你们,谁知道呢!”老者摇着手上的金球,“想了解它的历史吗?”他握住金球底部顺转反转几圈之后,再拍打几下,啪啦啦几声,随着丝丝鸣响,金球像荷花瓣伸展开来。他把展开的球挨近我们视线,只见花瓣围绕的中心,仿佛金币,上面刻着一辆正朝我们行来的马车,在周围有五个数字,“铭记这些数字,当你们面临十字路口,它会指引你们正确的方向。”
“我们不用选择,当然也无需指引,”我有些不耐烦地回答,觉得老阿叔根本不理会我们的意思。
老阿叔笑而不语,重新合上金球,炯炯目光里交织着惊奇:“这是魔域之钥——幻影魔咒,”他把它还给我们,声音沉重地对我们娓娓道出已尘封遥远的故事:那是天地混沌,人鬼杂居的年代,死人变成的鬼叫阴魂,它们能在阳间游走,能力很小,无法作恶。但阴魂在阴间也可以生殖繁衍,阴魂和阴魂的后代叫纯魔,纯魔能力强大,可以无所阻挡地穿行于阴阳两界,孱弱的人类深受其害,生灵遭摧残殆尽。掌管天地的元神——也就是后来玉帝的父亲,眼见阴阳两界的生物将毁于纯魔之手,便发动诸神把以魔王班呶为首的诸纯魔赶回魔域,使之不得再到人间,魔域是和地狱相当的地方,只是地狱渡的是死人的鬼魂,而魔域关着纯魔。
神魔之战使阴阳两界从此得以清静,天帝把被紧锁的八道魔域之门的钥匙——这枚金球托付天神瑞崇保管。瑞崇在下界统治着北方的王国蓖箩国,为掩人耳目,瑞崇把金球镶嵌于王冠之上作为并不起眼的冠徽。这样过了很长的太平盛世,王国和王冠一起,代代相传直到天神葆江的手里,钥匙之事还是被钟山山神的儿子鼓所知悉,他便和钦邳合谋夺取金球,想把班呶诸魔从魔域放出来。他们在葆江的儿子庇厄出生的时候率大军攻进蓖箩国,展开了长达五年的战争,最后蓖箩国惨败,葆江逃亡到昆仑山南时,被鼓和钦邳残杀,但是两人没能在他和随从身上找到金球。原来在鼓和钦邳屠城之前,他已经让自己的儿子庇厄带着钥匙逃走了。
天帝知道这事后大怒,把鼓和钦邳处死在钟山东面的瑶崖顶。钦邳死时化成如雕的大鹗,它发出晨鹄般的号叫,红嘴白头拖着那黑色斑纹的身子飞在天地间,老虎般的爪子站立之处,就会引来连连争战。后来它成为昆仑山下钦原的首领而统治了这个鸟族。鼓在被处死之后,也变成了像鹞鹰的黄斑大鸟,在昆仑山兔儿洞附近驻扎。”
“那他们后来找到这东西了吗?”我忍不住问。
老阿叔摇摇头,“葆江的儿子带着钥匙逃到昆仑山下的石矶岭藏身。由于鼓和钦邳都被处死,他们不敢再觊觎它。原本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很长时间,钦邳带着它的子民钦原每日里飞翔在昆仑山腰一带觅食,而鼓也在兔儿洞附近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那时,妖界在昆仑逐渐强大起来,并且越来越具侵略性,妖界为首的是土蝼,土蝼蚼蚏的父亲血洗兔儿洞,把鼓赶离昆仑山时,钦邳没有带兵援助。但后来钦邳也成为妖界攻击的目标,蚼蚏的父亲把钦邳赶逐下阴阳涧,以为它必死无疑,从此之后钦原群鸟无首,变得凶残至极。后来蚼蚏子承父业,浴血攻打石矶岭,那正是姜尚被逐下昆仑山之时,石矶岭危亡之秋,姜尚请来钦邳援军相助,把蚼蚏赶出了昆仑山。也因此,钦邳发现蓖箩国流亡之子庇厄就藏身石矶岭,他心里夺取钥匙的欲望死灰复燃,便带领钦原攻下石矶岭,对一路在逃的庇厄和他的随从穷追不舍,随从只得把庇厄和钥匙藏起来之后分道扬镳各自保命。钦邳在追夺金球的途中,被流放的蚼蚏纠集螟鹘和失散部众截杀,正遇人王辛的征西大军,人王辛把钦邳的部下全数赶回昆仑山,收降了螟鹘部众,并受神旨夺去了土蝼为妖的身份,使之降成一般兽类。蚼蚏和众土蝼被再次驱逐到处流浪,除非直到它妖的身份恢复,否则将永世成为最低劣的兽类,列于生物链最底层,受百兽掠食。魔域通往阴阳两界之门仍然紧紧关着,阎王听取姜尚的意见彻底摧毁了那八道纯魔可以出来的门和通路。从此以后,庇厄和他的随从消失了,钥匙也成了毫无用处的东西被遗忘——其实经无数次尝试,这钥匙根本就起不到任何作用——消失在人们的视野,时间埋藏一切,把它那厚厚的尘土堆积成历史的坟墓,历史被写成传说在书卷里长眠,渐渐地也就成了不为人知的过往。”
听完老阿叔的叙述之后,我们对金球有了全新的认识,但也产生了更多疑问:为什么它会被我们发现,与小里村又有什么关系?那些不幸遇难的工友们是不是因为这小小的金球?我们把视线重新回到似乎是和金球密切相关的小里村,渴求的目光看着老阿叔。
“小里村和这金球应该没什么关系,你们有幸发现在它,就带着吧!也当是个缘分,”老阿叔叫我们收回金球,他竖起烟杆在面前,似乎要我们聆听这傍晚远处,几声秋蝉后寂静的院落渐渐响起的脚步,随即,他吸着烟斗,半推房门走出去。
“约好在河边等的,你却呆在屋里,”一个声音对老人埋怨,那老熟人似的语气没带丝毫责备之意。
同样是屋主人从厨房出来招呼的声音:“今天客人蛮多,我看小厅坐不了,直接到堂屋吧!饭菜可以上桌了,就等你们来呢!”
“还有别的客人吗?那我们冒昧前来,打不打扰?”另一个人显得客气很多。
“要不去打个照面?”我问。
“等等吧!老阿叔叫了再说,”陈永摇摇头。
“或许来的就是老阿叔想拉我们入伙的人,听脚步应该有五个,”刘富宽分析。
“要不是遇到前一批——他们多少也算不上啥客人,我就一直在河边等了,怎么会爽约呢?”老阿叔引着来人进隔壁堂屋的声音。接着是挪动坐椅的嘎嘎噪响,安静下来。可迟迟等不到老阿叔过来叫我们去与新来的客人见面,我们三人坐在这拥挤的客房,多少有些被冷落的尴尬。
“你们咋还坐在这儿?快过来堂屋这面,”屋主人推开堂屋与客厅之间的木门,歉意地点着头,“不好意思,只顾盛饭菜去了,才发现你们没进堂屋,都没招呼到三位。”
我们跟着她的指引走进宽大的堂屋,一伙新来的客人围坐在摆满丰盛晚餐的大方桌周围,虽然给我们空着三个位置,但老阿叔似乎因为新人,早就把我们这三个旧人给忘记了,他挨着一个年轻的身影,正交头接耳地说着话。然而当他们抬起头看我们时,彼此都惊呆了,和阿叔窃窃私语的不是别人,正是同学周雨江。
“噫!怎么是你们,我还担心会不会冒昧打扰到呢!”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个同学王万志最先打破僵局,噌地站起来,示意我们入座。
“我是觉得责备老阿叔的语气那么熟悉,”陈永笑着对周雨江说,我们视线同时扫过另外几个同学,大家竟惊讶得哑口无言。
“大叔有意安排的吗?”侧边座的胡光勇看着老阿叔问。
“纯属偶然,”老阿叔抬头打量我们,指着空椅子喊道,“还客气啥呢!快坐吧!既然大家都是认识的,我也用不着介绍啦!”他在桌角敲灭了烟斗里的火星,将它顺手依靠桌沿放好,“熟人,就随意嘛,别扭捏。”
我们坐在剩下的空位,三言两语就和新来的五位同学搭上了话。
正对大门的神龛上,赫然摆着新逝男主人的照片,我依稀认得就是那遭遇车祸的中年人,心照不宣,不好故意重提主人家的伤心事,女主人把最后一道菜上完,又抱来米酒佳酿,周培江挪过凳子让她坐下一起用餐,十人围坐的大方桌也不算拥挤。饭前三杯酒,头杯敬逝者,二杯敬主人,三杯同举,尔后晕晕然,略有四五分醉意。然后同学共敬老阿叔一杯,方才自由吃饮。
“你们也是想了解小里村才来的吗?”王万志问。
“看来大家目的相同哦!”陈永回答。
“不,我们是为了探寻,”周雨江反驳道。
“从未听你们说起过,还以为知道小里村的仅我们三人,”我连答带问。
“深入腹地,”李方贵对“探寻”二字作了进一步解释。
“沿路争执到现在,意见还是统一不起来啊,”胡光勇笑着回答,“莫非你们真不怕耽误学习吗?”
“我们不怕,”周培江信誓旦旦地回答,“如果这比学习更重要的话。”
“争来争去有什么用呢?不如各按各的想法行事不就好啦!再说怕耽误学习的也只有你二位呀!按比例也是我们三人优先,”李方贵看看王万志和胡光勇,站起来把倒满的杯子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