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和尚的荣耀

初入尫界 谌志坤 7783 字 5个月前

杨老师放下碗,把我掉在朝阳谷的包递给我,我打开来,里面除了两套衣物,一张去青丘山的地图,那个在阅览室杨老师还回来的笔记本,一本《三重门》和《长恨歌》和那张线毯之外,便全是干饼、熟面粉沫和水等食物,为便于轻装简行,闲杂书等全没在包里了。我问杨老师那线毯有什么用处,她摇摇头,表示那只是张普通的线毯,露宿时可以盖着暖暖身子,然后指着我的头说:“记住,用心灵的指引。”

“嗯!”我准备动身,老人家从侧门回来,把抱在手里的一件灰色僧衣、一个松木的钵盂和一串黑石的佛珠放在侧壁的矮柜上。

“我这两天才加急缝制,刚好弄完了。既然乔装打扮,你就需要换上它,试试看合身不?”老人说着,把僧衣抖开来给我看。

“定要这样伪装吗?”我看着法师问。

“这是最安全的方法,”竖亥说,“黑暗势力不恶僧人,他们对和尚戒心小,也尤为宽待”。

我只得任法师找来剃刀,把我的头剃得光光的,然后脱下外套,另加了厚的内衣,把僧衣穿好,戴上僧帽,拿起佛珠挂在颈上,一手托着钵盂,一手掌竖起,欠身施礼:“阿弥陀佛,”大家都呵呵地笑起来。

“这就像了,像极了,”杨老师看着我说,“既然装和尚,就得有法号,想一个合适的。”

“了凡,”老婆婆脱口而出。

“了凡?”法师和杨老师都点头赞同,“正好,要编一套出家的缘由也是不难的。”

“好吧!”我无奈地点头同意。

法师整理好我僧衣的后摆:“别轻易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离开月岛之后,按阳光的指示往北走,上了岸便是霓河支流——月河入口所在的北戽纶之野,顺左岸逆流而上,放心,北面只有这条月河,无论你怎么怕迷路,听到水声就对了,直到霓河边,但千万不能过霓河,也逆霓河而上,到放瓮亭时,你便会获得地图的指引。跨过放瓮亭,你就离开了青丘国地界,进入黑齿国了。”

“走吧,我们送你到码头,”杨老师说。

“等等,那幅画我要带着,在路上兴许还可以动动笔墨。”于是我又回房间取了画来,卷起放包里背好,和他们走出房门,打量自己真像一个僧人,好笑又觉得不可思议。相送到码头,依依惜别之后,我登上竖亥的那条船往北方划去,怕招人眼目,法师不让点灯。月岛消失在黑夜之中了,晚风呼啸而过,肆虐眼里无尽的漆夜。我又轻轻地哼起那首歌来:伊人别时,月深藏,引人醉梦乡。黑夜仍如常……,然而微弱的歌声无法驱赶掉飘零的茫然,孤独前行带来的凄凉更胜于生死之虑,它把我抛入了无边未知的海洋。

终于黎明时分抵达月河口,我把小船隐藏在左岸沙丘边的灌木丛,按竖亥法师的指引钻进戽纶北之野往支流的上游,但前面没了道路,千辛万苦爬到全是乱石丛林的山顶,再回头看,日月湖仍在茫茫苍穹之下沉睡。那看不到尽头的南面,是和朋友们连道别都没来得及说就各奔一方的朝阳谷。中午时分,云层稀稀拉拉地散开了,时隐时现地透出日光来,在高处看到无数光柱穿透云层边缘照射在茫茫荒野。好几次差点弄丢了霓河的支流,穿过一处密林时,我甚至以为彻底迷失在森林中再也走不出去的,反复撞到悬崖边上,幸运的是我没遇到他们说的野兽,也并无其它危险情况,好不容易绕出困境,已是黄昏时分,匆忙吃过晚饭,想想还可以再走二三十里,便振作精神继续上路。云层稀薄,可以分辨周围的景象,又走一程,眼看月已西斜,便寻一处石敦脚下,合衣盖着线毯而眠。由于前夜未曾合眼,很快便不觉地面坚硬粗糙,进入了梦乡。

“小和尚,你怎么能在这里睡呢?”我突然被喧嚣的吵闹声惊醒,迅速爬起来,一帮背着锅碗瓢盆和米袋,手拿棍棒的男人围着我。

“不好意思,我……我……贫僧远道而来,见天色已晚,暂借贵方小住一晚,不意惊扰各位施主,见谅,见谅,阿弥陀佛,”我竟语无伦次,又合十打鞠,又从包里找钵盂,慌乱地怕露出马脚。

“惊扰什么啊,是怕你在这荒野游荡,早晚被角狼给吃了,”一个老头用拐杖拍拍我的背。

“小和尚你是从林庵寺来的吗?”另一个年轻人问,“亏你还独自走了那么远的路”。

“哎呀!你看他这模样,怎么不是从林庵寺下来的呢?”另一个满脸胡须的中年人反问,又转而问我,“你这翻山越岭的,没遇到狼或其它野兽?”

“我就说曹大胡子的脑子没他的胡子好使吧!多此一问,他要遇到不早被吃了,我们哪里还看得到他在这里睡觉?”另一个大汉说,他的话引来好多人赞同。

周围的人都称呼刚开始拿拐杖的老头黎老伯,或者黎千杖,他叫大家平静下来:“你们没发现吗?这次出现的白土蝼和以前袭击庄上的灰土蝼完全不同,它们虽然足有五六百只,比以往都多,看样子却是不愿意攻击我们的,要不我们也不可能那么轻易把它们驱散。既然白角狼失去了攻击性,说明这小和尚即便遇到了也可能毫发无伤啊!”老头回答。

我大概也猜中八九分他们说的是什么,但为了不暴露身份,便没透露丁点儿,只摇摇头说除了山石树木,什么也没看到。

“真扫兴,以为要追赶十日八日,还带上那么多东西,现在连个影儿也没发现,都中午了,肚子饿得不成,” 有人开始埋怨,“我都说这些白色的家伙不伤人,不用穷追不舍?偏偏没人听。”

“还不是历来被这些角狼害惨了,谁不恨之入骨?怎肯轻易放它们离开?”黎老伯说,“大家回去吧!再这样找也没意思,到河边宽敞的地方就做饭吃,”老头说完,顺便问我要往何处。

“贫僧云游四方,山川大地任自飘荡,”我装作闲散出家人的模样。

“到我们龙涎庄上去吧,大家正好有个照应,” 曹大胡子发出邀请。

“贵庄何外?”我问。

“从月河往上走三百里左右便是,”有人告诉我。听来刚好也顺路,便和这三四十人同行,绕过山头,渐渐地现出一条可并行两辆马车的山路来,路上出现的两排野兽脚印使黎老伯和几个人警觉地凑近细察。

“狠没找到,却要入虎口,”老人笑着说,一阵唏嘘哗然之后,大家提高警惕,不再那么漫不经心了。

“紧张什么?白天它们不敢出来,” 曹大胡子粗声粗气吼道。

“脚印是朝我们要经过的南戽纶森林而去,我们仍不可掉以轻心,”黎老伯回答。于是有人提议不吃中饭了,快点赶路;有人提议先休息明日黎明再启程;有人提议绕过去。却被一一否定,老人告诉大家,无论怎么计算,一天时间都走不出那片森林,绕过去又是悬崖峭壁,或深不可测的沼泽,更不可能,前面只有一条必经之路。我们只好继续往前走,行不到两个时辰,路侧的草丛又出现一串老虎脚印,与之前的两排汇合。可以看到戽纶树边缘的河谷时,我们在空地上匆匆忙忙做好够吃两天的食物——因为在森林里不好生火,吃了午饭,炊具都来不及清洗便一溜烟钻进茂密的戽纶森林,路窄了一半,两边高耸的戽纶树将天空遮挡得密不透光,腐味穿透丛林弥漫在每个角落。三只大虎的脚印离开大路窜进茂密的灌木丛。人们点燃四支火把,分作几组前后紧挨着,步履匆匆地走到晚上,当周围树木变得更加高大而稀少的时候,随着嗷嗷的嚎叫声,一只黄斑大虎慢吞吞走到我们左侧的大树下停住,紧接着第二只出现在右侧。老人吩咐多点燃几支火把,更耀眼的光亮使两只大虎停下来,直到第三只虎从后面切断了退路,我们背靠背围成一圈,组成坚实的人墙。三四十人对三只大虎,多少还是有些恐慌,唏嘘的嚷嚷声便在人群里传开。

曹大胡子怒气冲冲地吼,“不就是三只老虎吗?看看你们,跟胆小鬼似的。”

才安静下来,三只大虎便一步步往前逼近,似乎无视我们不断晃动的火把。但行不到十米,它们又往后退。借着这人多的气势,有同行摇晃手里的棍子,对着老虎嗷嗷地吼叫。它们终于退到更远,很快就消失到树林里面,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看样子是不敢再回来的。

“这怎么可能,老虎不会如此怯弱,”黎老伯在我耳边小声嘀咕。

我正要说话,突然有人指着山头喊:“快看,”我们齐刷刷看过去。那山顶的树丛里出现无数星星闪闪的绿光,很快铺满整个山头。老人连连点头说“难怪,就是。”

“庄上派来援助的吗?”我问。

“不,角狼,星光是数不清的狼眼,那三只老虎怕它们才离开了,”老人回答。

“怎么办?”我问。

“不用怎么办,”曹大胡子嚷道,“先守好阵地。”

随着第一声狼叫之后,整个森林被如海啸的狼嚎声震得地动山摇,雪白的狼群从山上汹涌而下,很快里三层外三层把我们围得铁桶相似。原以为凭这几十人的力量追赶五六百只角狼完全无需顾虑,可眼下比预想的多十倍之余。大家再清楚不过,没什么情况会比这更糟糕了,这回要考虑的不是胜负问题,而是怎么才能漂亮死去。角狼拥拥攘攘,相互厮磨着等待一声令下,便要冲过来将我们所有人大卸八块。

为了守住心底防线不至于彻底崩溃,老人鼓励大家勇敢面对终结,生死一战,直到最后也不怯弱,反正结局不变,与其被窝囊屠戮,不如光彩战死。但是当角狼的包围圈越收越紧,人人都步步往里退缩,心底渴求的些微求生欲隐现出来的时候,黎老伯激励的语言渐渐失去效力。我竭尽全力地鼓足勇气,扬手要大家等一等,然后试着往前挪动两步,这被逼出来的勇敢劲儿把大家惊呆了。但我明白这勇敢完全是出于此前遭遇过土蝼并与之生死大战,还记得它们被解开咒语恢复狼族身份时从灰色变成雪白时承诺过会遵守的那三条禁令:勿妄下恶念,勿轻起贪欲,勿袖手旁观。虽然并不能保证这群角狼就是在观音庙前围攻我们的那些,但求生欲使我贸然用理智去衡量那样做的可能性大于危险。我扔掉手中的木棍,慎之又慎,一步步往前走,快接近狼群时,缓缓地抬起右手来。狼群和在场的人变得鸦雀无声,一只角狼朝我靠近,我们在弯曲的老杨树下相遇。虽然它不是蚼蚏王,至少也是这批狼群的首领。我抚着它那颗雪白的头,温顺得像个小姑娘。它转过身,朝狼群叫几声,围得水泄不通的狼群转身分开朝森林深处走去,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我们从惊诧中回过神来,才听见森林深处响起滚滚雷鸣般的狼嚎。

“奇迹,奇迹嘞!”人们欢呼着朝我拥来。

“不是奇迹,是神迹,” 曹大胡子哈哈大笑,若我不是僧人打扮,他们一定会高兴得将我抬起抛到空中以示感谢。其实我清楚这不是什么奇迹或神迹,但为了保证身份不被泄露,我始终缄口不言。至此之后,他们对成了救世主的我百般照顾,呵护有加。

第二天晚上,我们正围坐在一起边吃之前做好的食物,边讨论那三只虎的去向时,附近枝叶突然被狂风卷起,随着震耳欲聋的嚎叫,一只豹子从灌木丛中穿出来,尖叫声随之在人群中间响起,但豹子窜出之后,并没有立即朝我们攻击,而是静静地站在一棵巨大的戽纶树下,它在等什么?我们防守在原处猜想,但今晚会像昨晚那么幸运吗?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不可能还出现角狼和奇迹。就这么僵持半个时辰的样子,从远处山崖传来几声虎叫,豹子转身钻进树林,很快消失了,这一去一来,仿佛本身就没出现过,之后我们继续前行了足有三十里,才挤在一起休息,但没有谁真正睡得安稳。次日白天到晚上,在森林还剩下的行程总算太平,后半夜,大家又困又累,便安排林秋和大牛两个青年轮流值守夜岗,怕火光引来危险,只能横七竖八挤着躺在山崖顶上各种石丛缝隙的软泥地里抵御着寒冷睡了,鼾声混合着从远方各处断断续续地传来的虎啸狼嚎,和其它动物的叫声,使我根本无法入睡,微闭双眼感受沿路跋涉带来的困倦,想通过仅剩的睡眠时间把它一点点从身上剥离掉,连那对学校和同学们的思念而起的孤独。

“你没睡着吗?”林秋问。

“你以为老人的睡眠是紧闭双眼,鼾声如雷?”黎老伯边向他走去边回答,“有情况吗?”他小声地问。

大牛说:“我们正要叫你呢!”

我睁开眼睛,昏暗的夜色中模糊看到老人和两个值守爬在悬崖边的石头上往下面看。便起身朝他们走过去问:“是虎又来了吗?”

“你吓死我,”大牛转头看看我,接着俯视山崖底里正在往相反方向匆忙行进的上千人,与山崖顶相距甚远,他们的火把照不到上面,便看不到我们,只有轻微而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是强盗番多,他们要往绿谷隘口去?前几天去了一波,现在又去上千人,绿谷隘口真的那么重要吗?”大牛问。

“千百年来,无数冒险家想找到进入无迹之境的其它途径,然而都以失败告终的事实证明绿谷隘口是唯一通道。如今谣言在隐隐流传,说倘若无迹之境的小里村人迹再现,黑门毁灭也就在所难免。虽然到如今黑门未开,连它在什么地方都无人知晓,但是越来越多的流言和出现在朝阳谷的五个孩子,使黑暗势力陷入恐慌之中,”老人回答。

“这样看来谣言是真的了?”林秋问,“战火很快要蔓延到绿谷?一场残酷的隘口争夺战即将掀起吗?”

“那是预言,而非谣言,它镶嵌在伟大的古老史诗里,但渐渐被时间的洪流淹没,被历史遗忘,经过千百年岁月沉淀,有多少人还记得它的存在?又有谁能够传唱?当绿谷隘口可能会成为一切的决定因素时,对它的争夺就会变得异常激烈,不止东方的首领加派更多兵力把守,黑暗势力也在增援,等到预言到来的那天,陷入恐慌的不仅只有黑暗势力和对隘口的浴血争夺,还有更加惨烈的战争灾难,”老人回答。

我惊奇地听他们说到小里村和无迹之境,黎老伯却“嘘”声要我们别再说话。山崖下的人群突然停住前行的脚步,仿佛出现了不小的骚乱。“被发现了?”林秋小声说,我们相互看看,都有些紧张。“别出声,”老人严厉地低声阻止道。话音刚落,从骚乱的人群中发出持续不断摄人魂魄的嗡嗡低鸣。虽然小,却穿透黑夜的每个角落,连我们身后熟睡的同行都被惊醒了,紧张地凑过来,揉着惺忪的眼睛问发生了什么事。

老人面容失色,往后退几步之后说:“这早已消失的古老咒语怎么会突然重现,番多只是一个强盗,如何会获得这招虎驱狼的强大力量?”

眼前发生的事情让刚睡醒的人群之间也出现了骚动,但都明白面对眼下上千凶残之师,万万不能暴露,于是骚动很快平息下来,大家只争先恐后往下看。五只大虎和两只豹子从各方向番多聚集,低鸣声渐渐停止,八百强盗重新整齐队伍,番多带头,和虎豹消失在密林深处。

“这些强盗是从龙涎庄方向来的,我们得赶紧回去,” 曹大胡子突然提醒大家,于是又陷入一片混乱,都在猜测庄上已经遭受劫难,便各自拿起东西,准备急急忙忙赶路。

“我不能和你们一起走,”老人突然说,“我得把发生的事情去告诉姜尚他们,倘若他们低估了强盗的力量,便可及时补救。”

曹大胡子拍拍胸脯:“这事让我去办,如今姜尚他们正集结到青丘国王城沿城开会,我抄近路,兴许还来得及传达消息。”

黎老伯摇摇头:“不,你要带人们回庄上,如果家园被番多毁灭,只有靠你们年轻人去重建它。”

曹大胡子争辩道:“稳住大家的情绪不至于陷入绝望之中才是最重要的,重建家园更需要一个可以给他们精神力量的顽强老人。再说从这里通往青丘王城的路危险重重,不适合你这样的老人行走。”

急急忙忙踏着夜色走到天明,在河边的分岔口,曹大胡子和我们分道扬镳往另一条路去了。下午时分,云层已经完全散去,阳光毫无余地洒在金秋广袤的森林,尽管寒风凛冽,但吃过午饭后一路狂奔的大家却是汗流浃背。终于经过森林尽头的几里灌木丛踏上一片片麦苗青嫩的耕地,那是在随秋风翻滚着银绿浪花的绿色海洋,一望无际,随着低矮的群山起伏延绵,我们一行纵队在麦浪间阡陌交织的小路迂回盘行,时而下到山底,时而穿过绿海中秋叶橙黄的金色岛屿似的树林,很快,山间的烟雾绕绕地出现眼前,那不是黄昏时缭缭直上重霄的炊烟,稀疏散落的几户人家沿山侧冒出青瓦屋顶。转过遮挡视线的平弯,骤然一个密集的大村寨出现眼前,坍塌的房屋早已燃烧殆尽却依然冒出滚滚浓烟,村子被破坏的景象引着我们从急行变为奔跑。哭声凄厉地从村里传出,一寸寸撕裂行人焦灼的心,似乎有村民发现了这些离家的男人,小孩惊呼着朝我们跑来,从灰烬断壁间出现的老弱妇孺停止哭泣,不顾是否践踏了土地麦苗,潮水般蜂拥而来,找到各自的亲人,两两相见,抱头痛哭。

“是番多干的,”巡视在残砖断壁的废墟,男人们沉重地面对这被毁坏的家园,一个老奶奶告诉我们,她是庄里的占卜师,“番多原本要强拉壮丁入伙,幸而庄上的年轻劳动力都离开村子追赶土蝼去了,他没抓到一个满意的,愤而抢光了庄里的钱粮用具,把老老小小全都赶到村子中央的谷场,威逼村里的人说出你们的下落,然后四处放火,把村子烧得片瓦不留,离开时扬言不会让一个年轻人活着回来。”

“以为男人们回不来了,庄里的人们悲痛欲绝,将谷场变成道场为你们超度,” 另一个抱着孩子的中年女人流出惊喜的泪笑起来。

“看到大家平安无事,谁也没在番多的魔掌下受到伤害,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多少次我们被角狼和强盗毁坏的程度远不止于此,都从不曾气馁地放弃重建四分五裂的家园,反而把它恢复得比遭到破坏之前更美好,因为谁都明白暂时的磨难能被毅力战胜。如今番多的行径比起此前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黎老伯笑着安慰大家,“人在,一切都还会回来。”

“其实我们也差点回不来的,是这位小和尚,他救了我们啊!”大家又七嘴八舌把在森林遇到我,我如何驱散角狼,半夜遇到番多他们往绿谷隘口赶的经过详细讲述给村里的人们听。

我被特别优待,他们对我热情有加,人们清理了颓败的废墟,整修出庄里的仪式大堂,那是村里最大的建筑群,砖木结构,几乎可以容纳三百村民举行仪式或活动。大堂中间生了一堆暖暖的炭火,将我迎进去,男女老幼众星捧月般围在我周围,我尴尬地回敬着他们口里连连尊称的“小圣僧”,正想承认自己不是和尚,却听到一个中年女人的质疑:“我看你年纪这么小,举止爽利,步履轻快,不是个和尚的样儿,或许是假和尚吧!”

另一个女人听她这么说,抢先答道:“燕娘提醒得及时呢!我还巴不得他是假和尚,可留下当上门女婿,娶我们家珍珍了。”

“曹老婆你真会捡便宜呵,我先想到,机会也该给我家燕子。”

有人悄悄告诉我曹老婆就是曹大胡子的老婆。

“我给你们做媒去,”满头白发的占卜师一本正经地就要起身挪到我旁边,幸好被旁边嘻笑着的人拉坐到原位置。

我赶紧整理好衣帽,把佛珠捻在手里,怕他们看出真是伪装的,谨慎地不敢胡言乱语。旁边看热闹的也都笑得前仰后合,大家终于也没再追究,转而说起绿谷隘口,黎老伯唱起了他们一再要他唱的预言诗:

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大肚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