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子营账出现骚乱的初时,私商这边除了加强戒备外,并没有大惊小怪。一来是对来字号的相信,二来那是鞑子啊,吃酒闹事不是正常的吗?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终于有人从鞑子营帐逃回并带来了一条可怕的消息,教匪鼓动鞑子营帐内的汉奴造反了。作为私商,观风向是大伙保命的看家本领,众人立刻开始收拾东西,往杀胡口撤。
“……住口,再啰嗦宰了你……”
“让开,让开……”
“给俺撞开……”
“带上他们的货,走……”
私商们来的时候彬彬有礼,井然有序,立刻就不见了,代之以互不谦让,为了争道大打出手,甚至有人趁乱黑吃黑。可不要以为私商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作为刀头舔血的买卖,能打的固然不少,不能打花大价钱请镖师的更是数不胜数。
夜间本来就不便出行,再加上尾随而来的教匪,还有周围得到消息,赶来的小股鞑子游骑,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郑直不出意外的已经和朱千户等人走散,好在他会看星相,脱离了大队后,就按照先前的计划向东南方的宁虏堡奔去。
奈何人力有穷时,他算准了一切,唯一没算准的就是他抢的马没有钉马掌。因为走夜路看不清道,马直接摔折了腿。郑直无可奈何,只好从马上卸下抢来的战利品徒步向着约定的地方前进。
不晓得走了多久,天渐渐亮了起来,赶了一夜路的郑直哪怕再着急,也不得不停下脚步,歇息片刻。
不多时远处升起了滚滚烟尘,郑直精神一凛,赶忙躲到身后一块不大的石块之后。乱糟糟的一群人片刻后从河对岸冲了过去。不等郑直松口气,不多时又追来了一群人。看着装是鞑子,这群人并没有全都追前边的人,而是分成了两股,一股向着前方继续追击,还有一股人少的则从浅滩涉水,向着这边奔了过来。郑直咒骂一句,环顾四周,根本再没有他的藏身之地。倒是更远的地方,他看到了有人在纵马,不像贺五十他们。难怪那些人会分兵,想来是被鞑子瞅见了。
咒骂一句后,郑直解下精炼,拿出了大力丸。御虎弓在贺五十那里,鞑子的骑射名扬天下,他根本跑不了,只能近距离拼命了。他只有七十步的时间,在这之前,要尽可能的让两股鞑子合流。好在这一片雪都化了,否则他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就在此时,河对面又追过来一队骑兵,看人数至少五十人左右。这次可好,直接淌过了浅滩,都朝着这里追了过来。郑直长叹一声,天亡吾也,面朝东南真定的方向磕了三个头。人力有穷时,天意如此,徒呼奈何,好在他有后。郑直迅速的抽出精炼在石头下边挖了一个坑,然后将怀里的所有零零碎碎还有战利品都放了进去埋好。末了戴上了科赛送给他的,占地方的面具,握紧了精炼准备最后一搏。
张荣躲在远处看着郑直神神叨叨的,一会磕头,一会挖坑,却大概懂啥意思了,对方这是要誓死抵抗到底。此刻头一次对郑直产生了敬佩之情,一个文弱书生,宁死不降,不愧是俺们藁城人,是条汉子。打定主意,一会等鞑子走了,想办法找点对方的东西给郑家送回去报个信。再咋也是乡党,不能让对方做个孤……魂……野……鬼……这咋可能。
耳听马蹄声越来越近,郑直甚至听到了对方的呼吸声,紧跟着地面迅速出现了一个身影,不等他反应一道身影已经冲了过去。显然对方根本没有想到郑直会藏在这里,自动忽略了这块大石头。
第二骑同样如此,一闪而过。可郑直也明白,哪怕只要有一个人扭头看向这里,他就死定了,因此他决定不等了。
第三骑是一名鞑子的十夫长,经验老道的他穿大石头的时候下意识的扭头看去,银光一闪,乾坤颠倒。
郑直一击得手迅速躲了回去,绕到石头的另一面。此刻鞑子后边的十余骑因为这变化纷纷或是勒马,或是调转方向。其中就有三骑恰好向着郑直冲了过来,打头的鞑子和郑直同时一愣。
郑直的优势就在于有心理准备,精炼已经第一时间挥了过去。错身间马头飞起,骑士赶忙错身,却依旧被砍中一刀。郑直却根本不理会他的生死,顺势砍在了第二骑的马腿上。依旧毫不停息,翻滚着躲开失去平衡的战马,一步跃起,砸向拿起骨朵准备俯身砸他的第三骑。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郑直都诧异于他此刻的状态,同时懂了很多史臻享当时教他,却解释不清动作。不过如今不是他用心体会的时候,喘着粗气的他赶紧连滚带爬的反身向大石头另一侧跑去,顺势砍死了刚想爬起来的第二个鞑子和正想找地方躲的第一个鞑子。
他的动作当然被不少鞑子看到,大石头另一边的鞑子也听到了砍杀声在石头的后边,赶忙一边催动战马,一边抽出马刀,准备过去帮忙。这时一个戴着射雕手面具的懦夫竟然跑了过来。
当先的骑士微微一顿,失了先手,丢了性命。他身后的鞑子同样没有料到射雕手会背叛长生天,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就身首异处。
马上的鞑子天下无敌,马下的鞑子不过是群农夫。这句话据郑虎讲是曾祖父郑骥讲的,郑直对此从来深信不疑。因此当解决完鞑子两骑之后,他毫不迟疑的冲向几步之外,原本下马查看十夫长,如今已经利刃在手的六个鞑子。
没有任何的技巧,就是比谁耐砍,哪怕对方穿着是布面甲,郑直依旧坚信精炼面前一切都是糜粉。
第一个鞑子的惨叫声坚定了他的信念;第二个鞑子的哀嚎让他的信念微微动摇;到了第三个鞑子只是一句闷哼,精炼竟然卡在了对方的布面甲上,郑直明白,它尽力了。立刻弃刀,伸手拽下第三个鞑子身上的骨朵砸了下去。然后肩膀顶着已经变成血葫芦的鞑子冲向对方身后三人。
张荣目瞪口呆的看着远处的那个杀星靠着一块石头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来回的抹去越来越多的鞑子。所有动作如行云流水,毫无拖沓,刀卷了用铁锤,铁锤丢了用拳头,拳头没力气了,对方竟然扯下了戴在脸上的面具,用牙咬。
他的手握紧了腰间的短刀,几次想要冲过去,与对方同生共死,却又几次停下了。不管张荣有多少理由,可他明白,他怕,他怕死,原来自认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真的怕死“别恋战,快夺马跑,后边的鞑子来了,来了……”
远处呼啸之音越来越近,郑直如同鬼魅般又咬断了一个鞑子的气管后,剩下的三个鞑子彻底崩溃了,他们二十人如今只剩下他们三个。终于有人不顾一切的转身纵马向着冲过来的援兵跑去,其余二人也不在乎什么名誉,荣誉了,转身跟了过去。
郑直已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气喘吁吁的坐下来,哆哆嗦嗦的伸出手从夹袋里拿出了史臻享送给他的最后一颗大力丸。毫不犹豫的放进了嘴里,几乎瞬间伸手接住了一枚直冲他脑袋的重箭,伸手从旁边的鞑子死尸身上摘下硬弓反射了回去。
为了节省时间,他甚至根本顾不上弯腰拿箭囊,再次接住一支带着哨音的重箭反射了回去“射俺啊,射俺啊,太慢了,太慢了……”
远处的张荣感觉他见了鬼,这个一定不是郑直。可理智告诉他,这就是曾经那个受人欺负只会胡乱挥动拳头的乡党。更让他匪夷所思的是,这厮竟然连极少人会用的开双弓都会,不过片刻,前后两拨总共八十余人的鞑子竟然全军覆没。此刻张荣突然感觉,他能从郑直手里跑出来,似乎并不是运气,也不是自个多高明,而是人家放了他。
鞑子再次抽打胯下战马,平时他吃饭都要陪着这心爱的宝贝,生怕它有一点不妥。可是此刻,鞑子毫不怜惜,一鞭子比一鞭子用力。战马吃痛,陡然加速,眼瞅着就要踏上封冻的冰河时,身上一轻。鞑子捂着喉咙,不甘心的跌落下去。
“痛快!”目睹这一切的郑直大吼一嗓子,突然浑身一软,手上的硬弓掉落,他瘫倒在遍布死尸的巨石旁。此刻四周突然静的可怕,只能听到他大口喘气声。
虽然依旧如同上次一般难受,酥软无力,可郑直感觉就算此刻死了也值。他一个人弄死了八十八个鞑子,其中至少有四个是鞑子的射雕手。值了,值了!
远处渐渐传来马蹄声,郑直甚至根本没有力气翻过身,只能这么无力的等待最后的那一刻。就这么死了吗?没看见儿子的最后一面,也许是他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