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父亲当时确实告诉了自己一个秘密,而且这个秘密就是让陆炳一直忌惮的威慑筹码。
但父亲同时也告诉自己,这个秘密在陆炳不完全清楚时,对他的威慑力是最大的。
一旦陆炳明白了秘密的全部,那反而威慑力会变小,这是一种十分神奇的心理博弈。
就像恐怖片一样,导演总是会露出怪物的一个小部分,或是杀人魔握着刀的手,或是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只有在这种时候,观众才会觉得最恐怖,等到怪物跳出来追杀的时候,就从恐怖片变成动作片了,观众反而不那么害怕了。
父亲是否同时还告诉了别人,严绍庭也不清楚。父亲做事,策划周密,但也往往出人意料。
就在严绍庭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的时候,陆炳和陆绎父子二人,也在书房里沉默不语。
今天晚上的行动,陆绎本来是不赞成的,但父亲坚持要做,陆绎也只能好好表演。
好在严绍庭的表现让人满意。他对想到海外去当国王,有一些期待,但这对一个处境尴尬的十岁少年来说,是很正常的。
而且最终他也并没有走,也没有说出任何可能知道的消息,这让陆绎觉得陆炳应该是多心了。
“父亲,就算严世藩真的要把秘密保留下来,继续威胁父亲,也未必会告诉严绍庭的。
像柳台、谈同这些人,严世藩告诉他们,应该是更好的选择吧。严绍庭这么小,难以保密的。”
陆炳叹了口气:“严世藩虽然聪明绝顶,但他也是半个疯子,谁也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我真正担心的不是他把秘密告诉给了谁,而是他究竟掌握着的,是个什么样的秘密。”
陆绎瞪大眼睛:“他掌握了父亲的秘密,用以威胁父亲,可父亲却不知道他掌握的是什么秘密?”
陆炳看了儿子一眼:“这事儿听起来不可思议是吧。但就是这种局面,维持了我们双方多年的和平。
严世藩知道我手里握着很多对严党不利的证据,但我不会和他翻脸,因为他手里也有对我不利的秘密。
在这种平衡下,严家和陆家才能彼此放心,彼此妥协,所以有这个秘密的存在,其实并不全是坏事。”
陆绎的脑子飞速旋转,努力跟上父亲的脑回路,他觉得自己忽然间长大了不少。
“也就是说,因为严世藩掌握父亲的秘密,双方才能和平共处。
如果没有这个秘密,严家就会成天担心陆家会被别人拉拢,来对付他们!”
陆炳满意地点点头:“当时严党如日中天,万岁对严嵩的信任让人瞠目。我既无把握,也无必要推翻严党。
可我想不想推翻严党是一回事儿,严家却不会对我放心。毕竟当时有实力能推翻他们的,也就只有我了。
而以严世藩的性格,他是不会容忍一个随时可以出手灭了他的人存在的。
如果他没有其他制衡我的手段,就一定会每天都处心积虑地除掉我。
所以当严世藩暗示我,他有一个能置我于死地的大秘密时,我一半是担心,一半是欣慰。
实话说,如果他暗示我再晚一点,没准我都会自己找件不那么致命的把柄送给他了。”
这种匪夷所思的权谋,让陆绎目瞪口呆。他虽然是世袭的锦衣卫,但陆炳一直督促他读书科举。
可陆绎读遍史书,也不会看到,这些权谋中最细节,最黑暗的东西,这些事儿都是不会写进史书里的。
这些事儿,只有当你身边的人就是权谋的主角儿时,你才有机会学习,而最终能学到多少,靠的全是天分。
“父亲,当初严世藩到底暗示了什么?为何当初你不急着查清,现在却如此急切呢?”
陆炳先回答了陆绎的第二个问题:“当初我不急着查清,是因为只要我查得太狠,严世藩就会有所警觉。
这就像我们两人手中都有能置对方于死地的武器,因此都不敢出手,反而会带来和平。
但如果有一方觉得对方在想办法,偷走和销毁自己手里的武器,那这一方一定会暴起反击的。
而且我不急着查清,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武器,只能威慑,是不会被真正用出来的,因为那是同归于尽的做法。
甚至更有可能的是,一旦用出来,就会被对方发现,其实这武器并没有那么可怕。
武器的可怕,有时靠的不是武器本身的威力,而是靠敌人的想象力,这句话,你要好好记住。”
陆绎确实在拼命地往心里记,也许这些话现在他还不能完全理解,但他必须先记下来,没准哪天就豁然开朗了。
这也是陆绎最羡慕萧风的一点,如果是萧风和父亲在对话,他一定秒懂,甚至不等父亲开口,他就懂了。
“所以严世藩在穷途末路之时,也并没有选择扔出武器来,而是以彻底保守秘密,来交换我保护严绍庭。
这说明他也明白,他的武器,可能能做到与我同归于尽,但也可能做不到。
但不管我死不死,只要他扔出来,他全家就死定了。至少在我死之前,我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陆绎点点头,父亲水了半天,也只回答了自己三个问题中的一个,可自己却收获良多。
“至于为什么我现在要急切地查清这个秘密是什么,是因为严世藩已经死了,严党已经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