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树哥儿,你要明白,你手里握着许娘娘的大秘密,若不是许娘娘一直惦记着你,皇上又顾虑许娘娘的心情,宫里可能早就把你连同金家其他人一道……你如今身在长安,宫中离得远,行事不便,皇上对你不会怎么样。可你要是进了京城,见到了皇上……是死是活,就是皇上一句话的事了!”
若真是那样,皇帝一句“御前失仪”就能把金嘉树灭了口,又或者是不明着把人弄死,而是让他生个病,然后自然而然地重病而亡,根本不是什么难事。许贤妃也好,八皇子也好,都不会说什么的。
周太后与许贤妃让金嘉树留在长安生活,不仅仅是为了从孙家人手中保护他而已。皇帝……其实也是相当危险的人啊!
可金嘉树却很镇定:“我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怎么可能一点儿风险都不冒?我若去了京城,只会对皇上有利,为皇上分忧,他没理由置我于死地。况且他若真的接受了我在信中的提议,此关一过,便从此一了百了,再也不用担心姨母的身份暴露,会影响了八皇子立储,还能顺道惩罚不怀好意的孙家。哪怕他依然舍不得治孙家人的罪,也不会再受孙家的威胁,有什么不好的呢?”
他看向麻尚仪:“嬷嬷只管把信送出去。若是金梧没有挑破柳黛娘的事,那自然无须我进京去做这个证人;若是金梧当真戳穿了这一点,只怕孙家人想要去挖坟,也只会挖出空棺来,到时候你们也没办法说清楚原委吧?我编造的这个谎言恰好能将所有事都解释清楚,等闲不会有人能挑出错来,有什么不行的呢?总好过你们千方百计去编造些骗不了人的说法,又或是为了阻止孙阁老将事情公之于众,便答应他提出的条件。那时候就真的遗祸无穷了!”
麻尚仪抿了抿唇,心知金嘉树的话并非无的放矢,只能闭了嘴,再次看向手中的信稿,斟酌着此事的得失。
金嘉树在这封信里重新编造了一个说法,八成真里透着两成假,当中有许多细节都是真实发生过的,经得起任何人的检验。至于那两成造假的部分,也很难证实有问题了,因为当年的亲身经历者不是死了,就是消失无踪,就算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去把人找回来,也不是一年半载里能办成的。等事情拖到八皇子储位定下,皇上驾崩,新君继位,继而孙阁老被踢出顾命大臣行列,内阁由陶岳主持大局……这种种隐患便再也不复存在了。哪怕将来京中流言满天飞,谁又能跑到新君的亲生母亲面前撒野呢?
金嘉树在信中叙述当年金许氏入宫做乳娘的经过,都是许贤妃在周太后面前亲口交代过的话,还有许多则是金嘉树从小到大,从自己的乳娘或父亲甚至是金家二房的人口中听说的细节,拼凑而成。
据说当年吴皇后因为担心宫中找的稳婆与乳母被孙贵妃收买,会在自己生产的时候做手脚,或是对她新生的孩子动手脚,因此嘱咐娘家人自行去找可靠的人手。凡是应选的人都能有一百两银子的安家费,稳婆只需进宫一个月,乳娘则要在宫中留住三年,期间不能出宫,但可以给家里送东西,三年后吴皇后会重金送还。
这是个肥差,哪怕入选的乳娘要与家人分开三年时间,可一百两银子的安家费与这三年里得的赏赐,足以让家中变得宽裕,因此有许多人主动前来应选,当中有许多人都是吴府周边人家的年轻媳妇。
金家二房的金柳氏有心应选,却做不了乳母,也成不了稳婆,本想推荐亲妹妹柳黛娘。可柳黛娘虽生产不久,却被丈夫打成重伤,连路都走不了,奶水也没了,根本无法应选。金柳氏这才把主意打到金许氏身上,便怂恿婆婆金二老太太,说服金举人,为了贴补家用,把妻子送去吴府应选。
金举人要脸,不肯让人知道自己的妻子给人做过乳母,但他自知手头银钱不足,急需要赚钱贴补家用,又一向尊重二房的婶娘,被她说了几回,终于松了口。可他为了不让其他读书人说自己闲话,说他为了攀附外戚、高官,竟然把原配妻子送去给人做乳母,便刻意保密行事。除了吴府的人,以及几个同时送妻应选的老邻居,基本没什么人知道金许氏也被吴府选中了。
坤宁宫与吴府先后毁于大火,金家人都以为金许氏死在了宫中。另外几个乳娘、稳婆的家人伤心地去官府打听是怎么回事,想把家人遗骨接回家中安葬,却遭遇了孙家的抓捕斥骂。他们悲愤不平,暂时顾不上供出金举人来。金举人自己倒吓得半死,有人上门问起他媳妇是不是也去吴府应选了,他支支唔唔地回答不出来。
这时候,是金二老太太出面向那人解释,本来金许氏是要去应选的,谁知忽然病倒了,没能进宫,反倒是逃过了一劫。
不管那人信没信,反正这事儿就这么蒙混过去了。等送走了那人,金二老太太便说服金举人,把这个说法坐实,无论谁来,都说金许氏没进宫,人还在家中养病呢!回头再把柳黛娘挪到正屋里,冒充金许氏,坚决否认他们家的人跟吴家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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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黛娘这时候病得已经很重了。由于金二老太太管家,不肯花钱给她抓好药,她的伤势迟迟好不起来。金柳氏为了全家安全,索性狠心地给亲妹子断了药,眼睁睁看着她咽气,然后就买了棺材、白布、元宝香烛来家,布置好灵堂,对外宣称金举人的妻子病死了。金举人以为妻子早已死在宫中,默认了二房的做法,抱着孩子守在灵堂里哭。
到此为止,金嘉树提供的细节全都是真实的,是当年在金家确实发生过的事,但接下来就要添上谎言了。
金许氏这时候被许宫人秘密送出了皇宫,自行返回家中,但在离家不远的街上,被孙家派来的爪牙截住了。对方问她是什么人,她实话实说自己是金举人之妻,然而金举人之妻新亡的消息已传遍了整条街,哪里又冒出一个举人娘子来?
孙家的爪牙找到金家门上,正好遇上了金大姑与金柳氏。金大姑慌忙转身去灵堂通知金举人,金柳氏却对来人说,自家堂妯娌已经死了,来的这个金柳氏是假冒的,还认出后者是曾经在吴家老夫人屋里侍候的大丫头,想来是嫁人后听说了消息,跑来吊唁旧主的吧?
于是,金柳氏就这么被孙家爪牙当成吴府残党押走了,从此生死不知,下落不明。金大姑想向金举人说明真相,但金柳氏威胁她,若还想继续留在娘家居住,就把嘴闭紧了,不要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金大姑不敢多言,只得屈服。
过后,金柳氏与丈夫婆婆合力说服金举人,借口为金柳氏送葬,火速逃离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