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它半张着口,一句话也不肯说了。
那双灵动的眼睛此刻毫无神采,空洞地望着少年,再也不能因为他的归来而迸发出喜悦。
残躯距离它的头颅不远,四肢还维持着奔跑的姿势。纪小芒能想象到,它在遭受致命一击之前,是多么的害怕,恐惧,想要尽快逃跑。
少年的眼泪涌出眼眶。
旁边的藤球无声地向他讲述着经过,来历不明的恶人来到清水林,他们甫一登场便摧毁了门前的巨杉,水月之阵在他们眼中形同虚设,黄豆惊慌之下想要逃走,却被来人瞬间击杀。
纪小芒不顾血污,双手抚上黄豆的头颅和残躯。它的毛发和之前一样柔顺光滑,就像每个噩梦惊醒的夜里,他都会抱着黄豆再度入睡时,那种令人安心的触感。
可是冰凉的体温又让他感到陌生,他无法相信那个时常跟在身后,“小芒哥哥”叫个不停地黄豆,那个顽皮活泼天真可爱的黄豆,此时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十分后悔没有在动身前往紫云山之前,把熟睡的黄豆叫醒,与它好好告别。甚至幻想着,要是带着它一起踏上行程,它便不会遭此惨祸。
但无论怎样追悔,黄豆再也不会醒来。它已经进入了一个比梦境更深的位面,沉睡其中。
纪小芒站起身来,呆呆地站在原地,心中一片茫然,他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院落,好像也进入了一个深沉的梦境,无论如何也无法醒来。
院落一角的花圃中,枝叶东倒西歪。少年临行之前,许多药草含苞待放,如今它们早已盛开,只不过花瓣片片落在污泥之中,已遭大力践踏。
纪小芒跌跌撞撞地奔向西厢房,一把推开房门。
屋内凌乱不堪,桌椅翻倒在一旁,衣物散落得到处都是,只是没有映月姐的踪影。
他又来到东厢房、耳房、仓库、厨房,找遍了各个角落,都没有任何发现。
他回到院中,四下张望,这才发现堂屋上面的屋顶,已经被一株巨大的轩辕柏戳穿了,枯萎的枝干刺向苍穹。
他心中顿时升起巨大的恐惧,踉踉跄跄地来到堂屋门口,里面透出冷飕飕的风来,在屋里呜咽作响。
纪小芒缓缓推开屋门。
映入眼帘的便是浑身焦黑的康伯,他一动不动,身体斜倚在座位旁边。面容枯槁,白色的胡须上面,斑斑血迹已经凝固,暗红色的血珠黏着胡须,在冷冽的过堂风中微微颤动。
“康伯!”纪小芒飞身扑到近前,抓住康伯的双手。
那双布满皱纹的双手无数次抚摸过少年的头发、肩背。少年对它们熟悉到,仿佛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他记得自己幼年顽皮时,被这双手伸出的枝条打过屁股;也记得自己思念父母时,伏在康伯怀里痛哭,康伯将他抱住,这双手上传来的温暖和安心;更加记得临行之前,康伯拍在自己肩上,这双大手所承载的期望和责任。
现在这双手已经完全变成十根枝条,它们遒劲蜿蜒,表面粗糙,既没有温度,也不再动作。无论少年如何摇晃,它们也不再给予自己任何回应。
康伯的身躯已经完全变作轩辕柏的树干,上面有一个硕大的空洞,想必是他所受的致命伤。那洞口在康伯身上,更是在少年心中。这处空洞汩汩流着鲜血,纪小芒感觉到即将被血液淹没,他无法呼吸,泪水簌簌而下,想到十余年来康伯的养育之恩,少年痛彻心扉。
他从小无忧无虑,自幼备受康伯和映月姐的宠爱,突然之间,这一切都失去了。最初的恐惧如同一张大网,将他牢牢缚住,现在正在慢慢沉降,取而代之的,是对周围这个陌生世界的冲天愤怒。
慈祥的老者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就这样溘然而逝。
他想起之前失踪的木簪,并不是他大意遗失,他此刻才终于明白过来,在他归途中的某个时候,清水林遭到了不明恶人的袭击,亲人就在那时遭遇了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