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绰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边抬手让陈望也喝。
陈望谢过,也端起茶盏来喝了起来,茶一入口,差点喷了出来。
里面怎么竟然有葱姜还有些发腥的味道,这是什么茶,这是紫菜汤吗?
孙绰倒是没有注意他龇牙咧嘴的样子,缓缓放下茶盏开口道:“方才为师去了五兵尚书那里,听闻明日王尚书要与你一同北上洛阳,探望令尊病情?”
“啊……”陈望强忍着咽下了“紫菜汤”,喉咙吐出了难忍的气味。
他躬身答道:“正是,学生也是刚刚得知,奉太后之命前来向师傅辞行。”
孙绰认真地打量了一番陈望,面色缓和下来,全然了没有在学堂上的威仪孔时,温言道:“嗯,望儿啊,听闻你大病三日,不记得以前之事,可否当真?”
“其他事学生有些淡忘,但学生自打三岁起就拜在师傅门下,已历十载,不敢忘怀。”
“哈哈,”孙绰满意地手抚长髯点头笑道:“也不枉为师教习你这些时日,虽然你平日里话语甚少,不拘言笑,但你天性聪慧且敏而好学,与为师年少时一般样子,哈哈。”
“啊?不会吧,师傅,以您的诗词文赋,江左无出其右,学生资质平平,即便是和四十年前的您相比,也不及万一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陈望这点道理还是懂得的,一副天真样子望向孙绰。
果然,孙绰颇为受用,继续捋着黑髯,抬头看向房梁,叹息道:“我在国子学任职已有二十载,教出学生无数,但真正继承为师之衣钵还未曾有之。”
“是啊,师傅,您在大晋的地位,莫说是继承衣钵,能学到点皮毛就受用终生了。”陈望眼珠一转,又道:“永和九年春,您率领那四十一人在会稽山阴的兰亭集会,做的那个跋,被世人传颂,并抄录,直到如今依旧津津乐道。”
说着,他摇头晃脑开始背诵起来。
“……于会稽山阴之兰亭……群贤毕至……有崇山峻岭茂林侑竹……盛一觞一咏……是日也天朗气清……观宇宙之大俯查……”
待他背诵完毕,孙绰已是兴奋的红光满面,嘴上依然谦虚地摆手道:“唉,难为还有人能背过我做的跋,世人只知右军的兰亭集序,而不知还有个跋啊。”
陈望面色一肃,郑重道:“序只是介绍,而跋是总结,孰轻孰重,稍有文化常识的人都懂得。”
“望儿说的不错啊,为师看不错你,你虽非我平生最得意的弟子,但论聪敏当属前列。”孙绰满意地点头道。
陈望连连摇头道:“不敢当啊,师傅门下的谢石不是很有名气吗?”
“谢白面啊,他资质平平,文治不成,倒是武功方面征战淮北多年,在令尊熏陶下颇有所长进,可见令尊比我会教徒弟啊。”
陈望心道,我这父亲好厉害啊,大名鼎鼎的谢石竟然是他带出来的将才。
又有几分好奇,挠头问道:“师傅,他为……为何叫做谢白面?”
“石奴幼时就在面上长毒疮,多番治疗亦不能愈。他自惭形秽而远避深山中,躺在山岩下数日。一次夜间,有一神物来舔其毒疮,一觉醒来,毒疮竟然痊愈了,并在被舔处留下白色的痕迹,故谢石又被称为‘谢白面’。”
“哦……”陈望心道,这不就是白癜风嘛,在山中日晒不洗脸自然结疤脱落而已。
为了多了解一些东晋的诸多谜团,陈望继续问道:“师傅,那毛安之和我有什么关系,怎会如此待我?”
孙绰蹙眉盯着陈望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缓缓道:“望儿,毛安之父子三人与你们颍川陈氏渊源颇深,倍受令尊大恩,你都不记得了?”
“嗯,不记得了。”陈望摇头道。
“也难怪,你来建康十载,只在令尊回京公干时见过几面而已,恐无暇细说,”孙绰手敲着身前几案,边回忆边道:“毛安之一直为令尊亲兵护卫,其父毛宝当年亦是我大晋名将,后做了你们广陵公府大管家,其兄毛穆之也是令尊一手从县尉提拔起来的大将,可惜父子二人在升平四年与鲜卑白虏作战,一个战死在野王,一个战死在谯郡城外,令尊感念毛氏一门忠烈,特举荐其回京任职宫中殿中将军,意在保存毛氏血脉,可谓是用心良苦啊。”
啊,原来如此。
陈望心下明白了,对这个东晋父亲陈谦不禁又增添了几分景仰之情,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之人。
内心深处不禁盼着与他早日相见,看看这位大晋战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于是躬身一揖道:“还望师傅教诲,学生此次北上,应如何行事?”
“为师最后一次与令尊会面还是在升平五年,”孙绰充满了深情地回忆道:“令尊作为顾命四大臣之一,与大司马、琅琊王、武陵王参加先帝(司马丕)继位大典后,临行时在桃叶渡一别,已有八载。”
“哦……”
“那时,令尊就将你托付与我,我怎能辜负他的重托。”
“学生谢过师傅多年培育之恩,定当永世不忘!”陈望一脸真诚地拱手躬身道。
孙绰感动不已,伸手搀扶起陈望,盯着他道:“你我虽有师生情谊,但我也待你情同子侄,此去洛阳,需谨记三件事。”
陈望赶忙俯下身子,做聆听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