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何尝是想杀陈望,从在谯郡城外第一见到他时,他就把陈望当做了继承自己衣钵的传人。
去年元日节后,回长安不久,陈望果然翻盘了,里应外合,用了十万人大破六十五万大军。
王猛在痛惜之余也有些欣喜,这真是个少年俊杰,人才难得啊,比苻坚看重的苻融胜过百倍。
经常暗地里把自己比作了诸葛亮,把陈望比作了姜维。
自感余生岁月不多的他,这种想法日益强烈,为了报答天王对他的知遇再造之恩,一定要把陈望得到手。
这样,他就虽死无憾了。
他相信陈望继任了丞相,将来一定会辅佐天王一统四海,开创不世之大秦基业。
原打算平定铁弗匈奴后再次亲赴关东,兵发谯郡,将这个天才少年擒回长安。
结果,送上门儿来了。
本来想恐吓一下陈望,但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不吃这一套,还把自己给气了个半死。
但这又令王猛更加惜才,更看重了陈望。
他一边平复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心脏,一边琢磨,这小子的软肋在哪里?
既然他不畏生死,难道他就不吝惜自己随从的性命吗?
喘息稍定,他开口道:“自汉末以来,天下板荡数纪,虽司马氏短暂统一但终非天命神授,自晋武篡魏之后直到如今已历十数君,竟再无雄才大略人主,陈望,你何苦非要辅晋?”
“王公,您所言非虚,大晋虽无明君,但乃乾坤正朔,难保下一代亦非明君,相信总归会强盛起来的。”
“正朔?哈哈,谬也,谬也,司马氏本就是篡夺曹魏政权,天下皆知,怎能奉为正朔?”
“王公之意,何为正朔?”
“我大秦天王欲混一胡汉,招四方才俊用之不疑,此等气度,古之贤帝也有所不及。现已拥兵百万,上将千员,国富民强,统一华夏,四海归心只是时日问题。”
“哦……”陈望点头,但忽然又想起王猛刚才下令要射杀随从,忙问道:“我的随从现下如何?”
“已经就擒,只待我一声令下。”王猛捻须道。
陈望放下心来,接着道:“王公此言诚然不假,在下从谯郡而来,数月间所见所闻也已领教,但……”
“哦?愿闻其详。”
“你可否将我身上绳子解开。”
“哦……咳咳……”
王猛挥剑将陈望绳索挑断,陈望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双臂和腿脚,坐在了王猛的对面,二人席地而坐,几乎是挨在了一起。
陈望接着前面的话继续说道:“但依在下看来,只是表面繁荣,其实暗流涌动。大厦将颠,非一木所支也。”
“咳咳咳……”此言戳中了王猛的心事,他心中一痛,又剧烈咳嗽起来,赶忙用袍袖掩住了嘴。
陈望没有发现王猛的不适,依旧慷慨陈词,滔滔不绝,“苻坚看似英明神武,雅量豁然,举才任贤。但自登基以来,穷兵黩武,用王公您来四处征讨,鲜卑、羌人、匈奴、晋人等族皆是强迁而来,怀有家国之恨,而苻坚却放在京畿重地,委以军国重任,不出数载必将为心腹之患,起萧墙之忧。”
“咳咳咳……”王猛咳得更加凶猛,陈望一语点中了整个大秦帝国的命门要害,这其实也是他所一直忧心忡忡的所在。
陈望说到激动处,唾沫星子乱飞,两手挥舞,“你们经常言之凿凿的千古仁君苻坚,他是仁,但仁的太过了,你刚刚平定的刘卫辰已经反复叛乱四次了,他依旧赦免。前有五公之乱,他赦免;后有仇池、西川等地叛乱俘获的死士他也赦免;如此旧例数不胜数。这就向世人证明了一点,造反的门槛很低,造反的代价完全可以接受,输了大不了做一个平民,万一赢了呢?大家都可以试试嘛……”
“噗……”一口鲜血从王猛的嘴里喷溅而出,喷了陈望一身,脸上也落下了少许。
陈望下意识地擦了擦脸上的血水,这次发现王猛一脸惨白,身子晃晃悠悠向后倒去。
“来人,快来人!”陈望高声喊道。
这时,从黑影里窜出了杨定及一大帮军兵,快步跑到近前。
杨定一见陈望脸上的血和倒在地上的王猛,双眼冒火,也不多说,挺枪朝陈望的喉咙就刺了过来。
“咳咳咳……不得无礼,不得无礼……”王猛躺在地上拼尽最后力气,大喊着,但飘出来的声音却是气若游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