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弘侑被封为西安侯,调任台州刺史,应该说奖赏很丰厚,可见钱元瓘对他还是很看好的。
大家得到了消息,纷纷前去祝贺,在外为官的大郎钱弘僎、二郎钱弘儇也纷纷差人送来贺礼。钱弘佐作为钱元瓘的亲儿子中目前最年长者,少不了要去亲自登门贺喜。
钱弘侑的宅邸位于东华门外嘉业坊,那一片都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但钱弘侑向来行事低调,府邸也不大,大门更是在一小巷中,要不是有奴仆领路,钱弘佐恐怕都找不到地方。钱弘侑听闻钱弘佐到来,走出门降阶相迎。 钱弘佐受宠若惊道:“折煞我也,三哥怎可如此?“
不管怎么说钱弘侑也是钱弘佐的三哥,这样迎接有些谦卑,让钱弘佐揣测是不是三哥觉着自己是养子,所以自觉低自己一等。
钱弘佐投桃报李,恭恭敬敬以兄弟之礼拜见兄长,钱弘侑忙还礼,对钱弘佐笑道:“六郎如今今非昔比,我怎可不讨好与你?”钱弘佐听出他话中醋味,也笑道:“三哥如今贵为侯爵,领一方父母官,兄弟我连麾下士卒的兵甲都凑不齐,怎能有三哥这般威风?”
众人纷纷哈哈大笑,把两人之间的尴尬掩饰过去。很快,到了酒席之上。有人提问钱弘侑何时前去台州赴任,钱弘侑道:“我脚上生了跖疣,近日在找郎中割去,否则怕是要沦为残废。我打算向父亲请罪,看可否推迟几月再去上任。”
众人纷纷迎合道:“三郎深受大王宠爱,这种小事怎能不允?”
果不其然,过了几天,钱弘侑便上表称病,请求钱元瓘宽限他几个月,好让他把脚上的跖疣治好后再去赴任。钱元瓘自然答应,众人也不以为意。台州刺史乃正五品上的官职,做上几年,下一步恐怕就要被封为节度使,羡煞旁人。只有钱弘侑自己知道,如果前去赴任刺史,也就是远离了中枢,哪怕将来做到节度使,那也只是任人宰割的地方官。他是有野望的,他想要的是做到权力最高的那个人。
钱弘佐第一次来到内衙诸军指挥使衙门来点卯。内衙军的各指挥使、都指挥使,每个月初一、十五到衙门参会,算是这个时代每月例会。钱弘佐很少参加这样纯由武夫们参会的会议,而且他年纪还很小,便由副使朱虎臣陪同参会。照例,会议由内衙诸军都指挥使杜建徽主持,他下发了兵部的布防图,传阅调兵的文书与勘验严丝合缝的虎符。这种会议大家都参加了很多次,装模作样“认真”地检查了文书与虎符,便各自看起布防图。
朱虎臣不识字,只能听杜建徽慢慢地讲解。钱弘佐翻看布防图,布防图都是兵部制定,没什么问题。但翻看轮值表时就发现了问题,自己所在的左厢第三指挥要比其他指挥每月多需要守夜三天。
内衙军要负责日夜守卫吴越国王宫,分为白天值守与夜间宿卫。按道理,六个指挥,每月应该分别值守五个白天、五个夜晚。但钱弘佐发现自己的指挥要值守两个白天、八个夜晚,明显不太合理。众所周知夜班比白班要累人得多,跟朱虎臣嘀咕了下,朱虎臣也觉得不公平,便出言道:“将军,我们指挥夜间宿卫地次数最多,不知是何规矩?麾下士卒都是刚刚放下锄头的农夫,万一夜间有警,恐怕应付不了。”
这时有人大大咧咧回道:“先前你们指挥,只有将校,没有士卒,那便也没叫你们值守,如今你们也满额了,应当负起这个责任来。没有你们值守的日子,我们剩余几个指挥,已经连干了两个月,不知道多值了多少个夜晚。现在让你们多守上两天,让我们也好稍微休息一下,是不是这个道理,将军?”
杜建徽父亲追随钱镠南征北战,他又跟着钱元瓘东征西讨,此时已年老,在内衙军养老,实际排兵布阵由下属都知兵马使一应操办,不愿意理这些小事,便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钱弘佐不禁气结,心说这个主帅怎么一点决断都没有,手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其实不能怪杜建徽,他年老了,因为忠心耿耿被派来管理内衙军,原本等过几年就会让位给钱弘僔,因此其实也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朱虎臣这人嘴笨,只会动手,要论嘴皮子是不行的,他宁愿去耍大刀,也不知该怎么回。只好看向钱弘佐,钱弘佐就看向杜建徽。
杜建徽见钱弘佐瞪着他,清清嗓子道:“嗯……左军第三指挥都是新兵,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不如谁和第三指挥换换?”
这时,有个络腮胡的将校站起来道:“第三指挥都是新募的兵,六郎又刚刚履职。一下子要担起这么重的责任来,恐怕也有些难为人。不如这样,我们第二指挥代他们多值守两天。”
见有人出言。朱虎城与钱弘佐,纷纷投去,感激的目光。杜建徽听了点点头,同意了络腮胡的提议,便命文书稍加改动后,再传给诸将确认,大家都没意见,便用印封口后,行文给兵部,兵部如果没意见,一般就这么定下来了。
会议便就此结束。回到自己的签押房,钱弘佐问朱虎臣络腮胡是谁,朱虎成答道:“他叫戴恽,他是大王早年的贴身侍卫,跟随大王去田頵处为质,因此他得以宿卫王宫,累功升迁至指挥使,算是内衙军中能干实事的人,为人八面玲珑,与各指挥、上司甚至宫里的各公子们都交往甚多。钱弘佐仔细的回忆了一下,逢年过节确实有一些官员会来送礼。但是由于太多,他也年纪小,不会去接触,这些东西都由许氏收下。因此也没有留下印象,便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改天我也挑份礼物回赠给他,也好谢他今日的帮助。”
说话间又有人来访,原来是朱行忠,从福建回来之后,他被调往镇海军任职。他倒也不是空手来的,拉了两百套军械甲胄,见了钱弘佐,朱行忠连忙恭敬的行礼,钱弘佐连忙将其扶起。两人在福建有并肩作战的情谊。此时相见,便分外热情,就好像多年不见的战友,更何况朱行忠还送了这么大礼。
朱行忠道:“听闻六郎手头有点紧,我从军中拆借了两百套军械甲胄。虽然都是旧的,但六郎应该也不会嫌弃吧。六郎不如看看合不合用?若是合用便先凑合着用,等兵部拨下新的来再换上,若是不合用的便扔了也罢。”朱虎臣忙上前,翻了翻,甲胄多有七八成新,兵器的刃上还都上好了油,哪有不合用的道理,忙抱拳致谢。
这样一来,自己这个指挥的装备基本上就齐了。两人进到营内落座攀谈,自然就讲到在福建打仗的旧事。虽然不过隔了几个月,但却如同上一辈子那般遥远。许多同袍手足,在那场战事当中惨烈牺牲,令人唏嘘不已。两人又不知不觉又聊起主帅仰仁诠,自从福建战败后,他就被除了军职,仅保留节度使头衔,目前赋闲在家。钱弘佐便提议去看看仰仁诠,朱行忠当然同意,之前是不方便去而已,如今有了钱弘佐这尊大佛,应该还是可以见到人的。到了仰仁诠的宅邸,外面都是侍卫,看来是实际上被圈禁了。验看了鱼符腰牌,两人才被放进去。
几个月不见,仰仁诠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完全没有了精气神,浑浑噩噩,甚至有点痴呆的模样,可见这场战事的失利,对他的影响有多大,作为一名武将,确实也很难承受倾国之力组织起来的4万大军竟然打不下一个建州,反而最后几乎全军覆没,尸骨不能归国。
两人心知不能跟仰仁诠提起旧事,便多向他讨教军旅行伍之事。仰仁诠这才眼睛放光,信手拈来,指点了两人很多,钱弘佐还不到那个段位,只是听得云里雾里。朱行忠做武将多年,听了个七七八八,觉得受益不浅。武将也是讲世家传承的,像五代这种乱世,行军打仗也是一门绝技,轻易不会传给外人,有这样一位国宝级的主帅给他们传授经验,那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趁着这次机会,钱弘佐询问仰仁诠对目前吴越国军队的看法。仰仁诠红着眼睛道:“现在已经不是老皇上那时候的吴越军了,就说这次福建抽调兵力,几个藩镇调来的都是草包。领赏邀功勇往直前,攻城拔寨畏缩不前。建州那土墙,要是给我五千老皇上那时候的兵,三天我就能攻下来,哪会有后面的这么多事?”
仰仁诠拼命眨着眼睛,好让眼泪不要掉下来。钱弘佐问道:“若是大王要整顿兵马,该如何下手?”
仰仁诠这才好了一些,有些气道:“南方那些藩镇,能削藩就削藩,留着他们也没用,平白给国家养了这么多蛀虫。”钱弘佐窘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如此做法,恐怕会逼反了他们。”
仰仁诠怒道:“不快刀斩乱麻,将来他们也要造反。”钱弘佐小声道:“有缓的办法?”仰仁诠提议移镇,两两互换,将这个节度使调到那个藩镇,将另一个换过来,只准带亲兵,其余留在原镇,如此便可削弱藩镇,将来也可慢慢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