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童不疑,抬手相邀:“先生就在里面,公子请进。”
顾川不再作声,在一旁阿竹的陪同下一步一步走了进去,里面隐隐传来哭声,他的脚步越发的慢了,从未有此刻,觉得这每落下一步有如此沉重。
重若千钧呐。
朝中,不少得到消息的官员都来了,他们穿着素衣,有的面容沉重,有的悲痛万分,有的不住叹息。
窸窣的交谈声入耳:“柳先生这般人,怎的会落得如今的下场呢?”
“陛下……唉,现在只怕是谁沾染了英国公的事情,便要遭受清算了。”
“嘘……慎言,你又岂知这里面有没有皇城司的眼线?有些事情知道就不要说出来了,免得惹了麻烦上身。”
“哼!怕什么?柳先生仗义执言,读书人就该是这样的,畏危而不敢言,哪能是我辈读书人!”
灵堂布在学堂内,前来吊唁的人在院中站满,堂内却没有多少人,顾川穿过人群,走向前去。
学子们跪在两侧,全都满含热泪,嚎啕大哭,盛贤和卢璞玉跪在最前方,一个始终跪拜着,一个哭的不停,悲痛欲绝。
顾川没有看他们,只向着那木棺走去,身躯一颤一颤,双脚像灌了铅。
直至近前,他终于忍不住跪下,红着眼重重一拜:“老师,学生……来迟了。”
泪再也无法收住,如洪河决堤般流下,一颗心绞痛万分。
明明临走时,老师还好好的,那一声声关切的叮嘱犹在耳畔。
要是自己早来一天就好了,早来一天,老师就不会死,早来一天,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一名书童走了进来,看了一眼跪在前头的顾川,又走到盛贤的耳旁,说了些什么。
就见跪地的盛贤抬起头来,木然的神色有了些许的光彩,他那忍了许久的泪,终究是流了下来。
“师……”刚开口,又止住,只道:“兄长,莫要自责,此事……是老师自己的选择。”
他已经知道了,步景就在院外拴着,他时常骑着来上学,书童自是认得的。
顾川将泪擦去,缓缓抬起头看向他,红着眼道:“有些事情,我要问你。”
盛贤一怔,随后应了一声,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道:“兄长请随我来。”
他与顾川一同走出灵堂,向老师的屋子走去,待进了屋中,盛贤关上门。
回过头看着顾川,他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师兄,老师他……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没有拦住老师,若我昨夜将老师劝下,他就不会死了!”
“莫哭!”顾川忍着泪,沉声问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你需全部告诉我。”
“昨日,老师让我去打探英国公的消息,等我回来之后,将消息告知老师,他便说要进宫一趟,待几个时辰后回来,老师他就……”
盛贤没能说下去,他睁大了眼,仰头望着,无比悔恨:“倘若我将老师劝住了,那他就不会死了,都是我的错啊!”
“师弟何错之有?”顾川愧从心来,“错的是我才对,是我没有想到。”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终究是没有考虑到,老师会为了苍镇南而去进宫面圣。
更没有想到,宇文元朔会到了这样的程度,一个文道泰斗说杀就杀,根本没有考虑这么做会有何后果。
也许是为了敲打、杀鸡儆猴,做给那些敢站在苍家一列的人看,令他们知道站队苍家的下场。
他也的确是成功了,柳道州这一死,皇城的权贵没有一个再敢言说要为苍家求情。
就连相国穆文林,也没有了声音,这灵堂之上甚至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他连吊唁的胆子都没有了。
“这件事情,你和璞玉二人不要再管,只消等扬州来人之后,将老师的灵柩交给他们,一同运回扬州就好。”顾川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平静说道。
柳道州是扬州人,自然不会葬在司州皇城,待到柳家来了人之后,将他的棺椁迎回扬州再下葬,此为落叶归根。
盛贤欲言又止,终究是开口问道:“那师兄……你呢?”
“我?”顾川目光一凝,望向皇城方向,幽幽道:“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总要讨回一个公道才是!”
“师兄,是师兄回来了吗?”门外忽然传来卢璞玉的声音,他豁然推开门,望着里面的顾川和盛贤。
顾川看向他,叹了口气,他早已察觉这小子凑过来,在门外已经听了有一段时间,索性也没有避着他。
卢璞玉已经知晓眼前就是顾川,他大哭着走了过来,哽咽道:“师兄,一定要为老师讨回一个公道,我与你一同……一同去!”
“师弟!”盛贤泪复流,抓着他的肩膀,沉声道:“听师兄的话,不要使性子!”
“我没有使性子!”卢璞玉摇着头,哭着道:“若是明知老师死于非命,我却什么都不能做,那还能算是老师的学生吗?”
“师兄,你知道吗,我再也听不到老师教训我了……”
他又哭的撕心裂肺,盛贤也很悲伤,顾川默然望着,叹道:“让他哭吧,哭出来会好些的。”
吊唁完,他便又赶了回去,老师身死,他这个做学生的,却连最后一眼都没有能看到,何其可悲。
“就这样疯狂吗?想给幼帝留下一份好基业,心狠到可以为此杀了大衍镇国柱石,连同牵扯其中的人也不放过,这样的王朝怎么能不灭亡,怎不会倾覆?”
顾川骑在马上,闭上眼仰着头,任由风迎面吹过。
还未入城,远远便看到一队披甲执戟的兵士,拱卫着一辆马车向着城门而去。
道路两边,早有玄衣卫驱赶路人,城门口的百姓望着那辆马车,皆是肃然的神情。
“是英国公,英国公从南越回来了!”
“英国公啊,如今南越已经平定许久,那里也当不需要他去镇守了,回来休息也好啊。”
“呵呵,有英国公在,咱们大衍一点儿不怕那些宵小!”
百姓们热议纷纷,马车很快入了城,顾川就一路跟在后面。
“你老丈人回来了。”
慕仙儿混在人群中靠了过来,她入城后便去了白莲教的据点,已经从长老那儿了解到了近日皇城发生的事情。
也总算明白,顾川叫她去给苍镇南传话的用意,原来是那皇帝要死了,想要解决苍镇南这个大患。
瞧着那明面上被兵士拱卫,实则是押解的马车,她不由得讥讽道:“不管是当官的,还是权贵,都是一样的趋利避害。”
“这样为国征战的将军,将要落得悲惨下场时,却无一人敢站出来说句话,呵呵……”
顾川瞥了她一眼,道:“你怎么知道,没有人站出来说话呢?”
就在他话音落下之际,那前行的披甲持戟兵士和玄衣卫就停了下来,前方被人挡住了去路。
“何人拦路?还不快让开!”后方的校尉怒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