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昂首悬剑,自一旁走过,解兵台前的宫卫不阻,带路的秉笔太监也并不吭声。
昔时黄河得魁,天子准他带剑而朝!
陛见的地方在得鹿宫,天子退朝之后,常在此宫修行。
于此宣见姜望,也可以说是一种亲近。
姜望踏进殿中的时候,天子正盘坐在金色的石台上。共有九根蟠龙柱,绕石台三面而立,像是三堵高墙,拱卫天子。
蟠龙含宝珠,珠内生玉烟。烟气变幻不断,时而山海,时而众生。
石台之前,唯有韩令一人独立。不留意的时候,他似乎并不存在。但想找他的时候,他又从未脱离视野。这等本事,非常人能及。
带路过来的秉笔太监,在殿外便已离开。
姜望俯身欲拜。
天子已经一摆手:“非大典不必大礼。”
此时的天子,身穿宽袍便服,也似少了几分严肃,多了几分随性。大袖一掩,在石台上俯瞰姜望:“青羊子所为何来?”
姜望直身而立,并不敢直视天子,但声音洪亮坦荡:“为长生宫总管太监冯顾案!”
“朕记得你是监督办理此案……”天子的声音落下来,温和却有威严:“莫非是案件侦办的过程,有不正不公之处?”
姜望道:“臣监督办案,而于案件有所得,兹事体大,不敢瞒天子,故来觐见。虽逾出职分,却是拳拳忠君之心。”
天子道:“既然兹事体大,为何不公呈政事堂,却以私谒?”
此问一出,姜望心神一紧!
一见面,天子就点出了他在这个案子里的职责,明着是在问他,是不是郑商鸣、林有邪办案的过程中有什么问题,暗着却是问他,为此案独自入宫觐见,是否逾矩?
他以“兹事体大,忠君之心”来答。
天子紧接着便问他,为什么不公呈政事堂……
这已是在表达不满。
必须诚实地说,姜望之所以会在林家门前大闹一番,把监视林家的人全部送进北衙监牢,便是在有意闹出动静。
他从都城巡检府,一路不避不绕、不遮不掩,直接走到皇宫。
谁不知他今日陛见齐天子?
在事实上以私谒天子的行为,达到了一部分公书上奏的效果。
在某种程度上,是将天子架在了台上。
如果朝野都觉得,姜望是带着当年雷贵妃遇刺案的证据来觐见天子,那么天子也理所应当,给天下一个交代。
所以天子问他,你怎么不直接把证据交给政事堂。
既然要公开,那就再公开一些。
你想闹大,就闹得更大。
可是你姜青羊的小身板,能承受得起闹大的后果吗?
姜望垂首道:“因为臣并无关键证据,不可叫诸位大夫信服,无法公呈。”
饶是大齐天子向来藏情绪于深海,少见表露,此刻也冷声笑了:“那你以何谒朕?用你的拳拳忠君之心吗?”
天子在某些时候,也是很幽默的。
但“忠君”二字能够被拿来幽默,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因为它并不可靠。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姜望不见惊惧,只恳声道:“臣陛见天子,是想跟天子讲一个故事。”
天子并不说话。
姜望于是立在这大殿之上,略略整理了情绪,开口讲述道:“臣曾游历天外,偶见奇闻。天外有一浮陆,百族纷争,烽火不歇。陆中有一国,雄于四邻。国主雄才伟略,文治武功皆冠绝历代……
有一年,边臣起兵谋逆,国主亲征之。
时年,前太子受囚,新太子才立,储位不稳。
国主宠妃有孕,欲争后位,故以刺客逞凶宫阙,欲残身以陷国后……
国后察之,暗令外臣,使阴附奇毒于凶刃,以致国主宠妃见血而死。
宠妃死,腹中龙子剖腹而生。
国主怜之,甚爱。
此子先天不足,还在母胎中,便已奇毒入髓。
然生即伟略,才绝当时,以病躯前行,奋有万民之心。
而后使人暗查当年,终知真相……
却绝口不言。”
姜望讲到这里,对着天子拱手躬身:“敢问陛下,可知此王子,为何不报母仇,不雪己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