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都不敢听进心里去,自然也没办法反对。最后勉强说道:“教主自有教主的道理。”
张临川无所谓地摊了摊手:“而且你看看,我也是没有办法。我那个姜师弟太狠啦。我不过想留一颗恶种在他的朋友身上,他竟然要杀我全家。哦不,全教。”
他垂下眸子,语气有些怪异:“但也差不多,我的全家早就没了。教派就是我的家……现在全没啦。”
他的嘴角咧起来:“这样说来,姜师弟与我有毁家之仇啊!”
事情总算回到了陆琰相对熟悉的部分。
邪教高层当然杀人如麻,当然无恶不作,当然应该搞一些阴谋诡计,献祭个几百几千人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千万人”这个数字……实在太多了些。他都不知道张临川要怎么做到!
当初为了酝酿枫林城之事,他作为彼时的白骨道高层,不知筹划了多久。最后还被庄高羡那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摘了桃子,白骨道也随之消亡。
此等大孽之事,他绝不敢沾染。
“教主打算怎么对付他呢?”他问道。
相对于屠杀千万人的目标,还是对付姜望更具体一些。
张临川轻声道:“这就不该你来问了。”
陆琰于是明白,张临川有自己的想法。他实在想不清楚,在现在这种局势下,姜望以煌煌大势压人,譬如烈阳化残雪,张临川哪里还有翻盘的可能。
但这人毕竟是张临川……
他只道:“那有什么属下可以效劳的地方吗?”
“让我想想……”
张临川仰看着上方穹顶,那里空无一物。认真地思考了一阵,然后道:“好像没有。”
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教祖,陆琰几乎已经不记得当初那个对自己毕恭毕敬的白骨使者了。过去的记忆久远得像是一缕烟,沉没在灰白色的画卷里。
但他向来知道如何摆正自己的姿态,就如当初对白骨邪神的虔诚。
“那属下就不打扰教主大人了……先行告退。”他于是道。
张临川没有说话。
陆琰行过礼后,谨慎地往外飞行。
“等等。”张临川忽道。
陆琰顿住了。
缓慢地转回身来:“教主有什么吩咐?”
这一刻他非常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地宫?为什么会有伺机而动的想法?早该跟其他几个法王一样,找个地方躲起来,隐姓埋名,直到一切尘埃落定。
已经与张临川相处这么久了,看这个人仍如一团幽雷,瞧不真切、又极危险,他何来的侥幸?
“别紧张。”张临川再次安抚了一句,然后说道:“还记得我答应给你的秘法吗?让你可以安全地进入幽冥世界,去寻找你亡妻的秘法。”
陆琰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又惊又喜地道:“自然记得!”
“在这种时候,你还能想到来见我,令我十分欣慰,理应有所犒赏……我们是老相识啦!”
张临川语气亲切地说着,屈指一弹,一缕幽电便在空中炸开,显出一部黑色的薄册,飞到了陆琰的掌中。
“这门秘法应该可以做到。”
他笑道:“我已经思考了很长的时间,刚刚坐在这里的时候,突然来了最后的灵感。”
如果说这是张临川在刚才这短短的时间里临时构思出来的,陆琰也并不会意外,因为他非常清楚张临川在道术上的天赋。
无生教之所以能够发展得这么快,张临川亲自撰写的道典《无生经》、亲自创造的一整套《无生玄术》,可以说居功至伟。
但他更相信,这门秘法张临川早就已经完成了。只是在今天才丢出来。
他接过这本黑册,诚心正意地道:“有劳教主费心!”
当初投身白骨道、后来投靠张临川,不都是为了寻找亡妻那不知何归的亡魂吗?他只知道妻子的亡魂没能进入源池,尚不知在何处受苦。虽然说人死如灯灭,可他总归有再见一面的执念。
只是他本以为,张临川也和白骨邪神一样,都只是拿那件事情吊着他,驱赶他卖命。他早已经不对那些抱有指望,自背叛白骨邪神那一日起,他想的就是靠自己力量前行,而他也一直为此努力。发展无生教的过程,也是他不断强大自身的过程……
没想到在无生教将要彻底覆灭的时候,他却等来了张临川承诺的秘术。
这让他有些百感交集。
宝座之上的张临川,只是淡漠地摆了摆手:“我们两不相欠了。”
陆琰躬身行礼:“愿教主大业能成,或可幽冥相见。”
“对了。”张临川又道:“你去幽冥之前,记得先帮我找一下月兔。”
现在的无生教月兔,即是以前的白骨道兔骨面者,自然也是陆琰的老熟人。
他只道:“好,教主有什么吩咐给她?”
张临川淡声道:“帮我杀了她。”
即便陆琰是这么一个早就看透了人性、自问根本冷血无情的人,也有些愣住。
因为月兔绝对是整个无生教对张临川最忠诚的人!
当初为了还并不昭显实力的张临川,就敢主动袭杀龙面。随张临川一起背叛的人,都是各有所求。唯独月兔,只是纯粹地忠于张临川。
在无生教几近覆灭的现在,整个无生教高层,也就她还在苦苦支撑,为张临川维系着最后一点微薄的信仰。
而张临川却要杀死她……
“为什么?”陆琰知道自己不该问,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她对教主忠心耿耿。”
“对啊,她对我忠心耿耿。”张临川淡淡地看着他,只道:“这就是原因。”
这一眼,陆琰不敢再说什么,只低下了头:“属下领命。”
“去吧。”张临川摆了摆手。
陆琰转身疾飞,这一次是真的离开了。
他很快飞出地宫,一路消除着痕迹。循着早就规划好的路线,一头撞进了连绵的山脉里。又贴地疾飞许久,最后穿过阵法,落到一处山谷中。
此地并不秀美,风景十分平庸。
是他早年觅得的藏身地。
他落在流水潺潺的清溪畔,看着水中倒映的自己。
才终于放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
呼~
灰白之色的浊气,掠水纹而远。
他有些僵硬的、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人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