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很有一阵。”王长吉隔着张临川回答道,目光疏离地看了看四周:”一直在研究这里。”
他们之间好像有一种不为人知的默契,彼此并不需要其它的交流。
“研究出了什么没有?”张临川笑着插话道。
此时他站在中间的位置,姜望在他的左方,王长吉在他的右方。
听到他的问题,王长吉平静地移转目光,看向了他。
张临川发现自己的目光已然被定住了!
这一刻他的眼中只能看得到王长吉,看得到他无比熟悉的那张脸。
而左侧暴起一点极锐利、极纯粹的杀意。
无生世界白惨惨的天穹,映照出了四座形态各异的璀璨星楼,那是姜望之道途在此世的映照!
而星楼与星楼之间,星路折转相连,勾成了七星之路。北斗就此折转,斗柄指向北方!
在屡次的生死搏杀之后,在三昧真火一次次的烧灼之后,姜望强大的道途力量开始侵入无生世界!
张临川此刻根本无法移开目光,也根本看不到七星映世。但是感觉得到星光流照,感受得到天地霜冷似入冬。
第一次真正有了“死之将至也”的危机感。
第一百二十七草苍生等我,我特苍生!
滋滋滋,滋滋滋。
他的身周冒出白色的气,如蒸汽一般沸腾。但并不灼热,反而塞凉。
此为无生之气,是他对无生教信仰之力的异化运用,触之杀魂,信者无生,不信者无生永苦!
因为早就预留了与信徒切割的手段,在无生教崩塌之后,过往累聚的信仰力量也未损失多少,此时被他再不音啬的挥发出来,与王长吉的目光、与王长吉那不可见的鱼线厮杀,纠缠!
他的右手则反抽肋骨为刀,头颈不移,而身自转。
以刀迎剑。
以无生之刀,迎真我之剑!
狭长的白骨刀锋与雪亮的青锋长剑对撞、有一声激越神魂的铿锵。
HC四-刀气和剑气疯狂对撞,神念和神念争夺生死。
他们的道途也在无生世界的根本层面碰撞!
噗!
而他听到入肉的声音,如此突地响在耳中。太荒谬了,太不可思议。一柄疯狂的、残暴的、杀机凛例的剑,贯入了他的后腰!
“啊!"
这一刻他发出痛楚的低吼。
无生之气如白龙绕身,他瞬间斩开了姜望、挣脱了王长吉的目光,发现了身后的那个人一一个双眼血红的,状极疯狂的年轻人,因为太过用力,整个身体都绷紧,每一块肌肉都绷紧,整张脸都扭曲成一团,青筋暴起如蚯蚓般丑陋。握着那柄堪称残暴的剑,还在拼命地往前捅!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说话的力气也要用在这一剑里。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过一次,只死死地看着他。
好似一生一世只有这一次出剑的机会一样,恨不得把身心魂灵所有的一切,都填进这一剑中。
王长吉之前提的那一下钓竿,提进无生世界的是这个人!
他之前问王长吉研究出了什么?
这突元而至、贯入后腰的一剑,就是答案!
而张临川绝不肯接受这个回答!
四方世界,响起了邪异的诵念声一
“我自来苦海中,即以皮囊浮沉。凡六败七命者,皆有恙众生。为三哀八苦者,是无辜世人。苍生怜我,我怜苍生”
一声、两声、百声、千声数十万声诵念,数十万声祷告!
在张临川的头顶,有一本惨白色封皮的道书,轻轻地翻开了。像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向观众展开轮廓。其上每一个文字,每一点痕迹,都是他的人生,他的道途。
他和他身周的空间、疯狂破坏他身体机能的那一剑,以及将那一剑送入他后腰的人,同一时间变得似虚似幻,真假混杂。
这一刻,他已陷入“无生永明、非想非在”之境。
这是无生道经里,长时间只存在于设想中的境界,因为维持它的每一刻,都需要燃烧海量的信仰。
凭借此境,短暂地避开王长吉和姜望的追击,而给自己一定的时间处理伤势,处理这个双眼血红的找死之人。
刷!
他手中狭长的白骨刀,只是随意一撩,一颗头颅就已经飞天而起!此人剑术有些可取,实力却太弱,若不是王长吉和姜望在干扰、根本不可能刺中他。哪怕是偷袭也不可能,
他也不存在什么叙旧的心思,就像当年随手一记雷法诛杀其父一般,
能一信二十七章老生特报,我特程作杀死这个隐约叫什么鹤的人,也不需要有什么想法。
嘭嘭!
心脏一痛!
不对!
在长刀划落的同时。
张临川心中骤然生出警觉来一一不该杀他!
他反手一抓,抓住其人残魂,想要塞回其人体内。
但已经晚了。
方鹤翎被斩开的头颅在狂笑,在完成了所有的“使命”之后,他终于可毛玄四以狂笑:“枫林之废物,有份于张临川之死!!!
那眸中的血色仍在,光芒却黯淡了。
他已经死去了。
可张临川苍白的白骨圣躯,却开始泅出血色!
那血色蔓延在他的四肢,在他的面目,甚至于在他的无生道经!
何为残剑术?
是至凶至恶之剑。
所谓“天残地缺人绝”。
所谓“离一分魂,割两分骨,斩三分肉,切四分血。以身为炉,以命为火。”
号称“生而洞天缺,动则游地裂!”
是飞剑时代的禁忌之术!
即使是站在超凡绝巅的燕春回,提及此术,也要称一声“凶剑”
以方鹤翎的才具,催动此剑太过勉强。
甚至可以说,即便付出所有,他也不够支付这禁忌之剑的代价。而在王长吉的帮助下,他用了源出恨心神通的“系命噬心”之秘法,将残剑术同自己的性命联系在一起。杀之如杀剑。
也就是说—一他使用完整残剑术的代价,要让杀死他的张临川来一起承受!
张临川现在所承受的,是完整残剑术的反噬!
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生出愤怒的情绪,在革蜚那里受伤,在姜望那里受挫,这些他都可以接受。但他愤怒于自己竟被一个无能之辈所伤!
右手直接握紧,力量晕染而出,已将方鹤邻的残魂,关入无生囚笼,使其承受永世之苦。
然而即使在那透明的囚笼之中,方鹤翎的残魂,痛得都在崩解的边缘了却还是在笑!在癫狂大笑!
轰隆隆隆隆!
天弯流动着浩瀚如海的雷电。
那是雷池神通?
怎么会有如此浩瀚的雷池!
直如沧海覆人间,而无穷水滴皆电芒!
不周风打开了天缺,三昧真火烧透了规则,雷池替代了天罚这个无生世界被一点一点地侵入了!
张临川血白交杂的圣躯渐而凝实,那“无生永明、非想非在”之境,已经在内外交困之下,被打破了。
哗啦啦!
纸张飞速翻页的声响,竟然震耳欲聋。
第一直二十七幕都生停售,我特可生天地之间有一道美丽的弧线,一柄雪亮的长剑因此贯破长空.那本无生道经被击碎成漫天的白色飞屑。
他的道被斩断了!
呼呼呼。
霜冷的不周风,冻杀了时空涟漪。
于是神魂也无处逃脱。
而他的脖颈被扼住,被王长吉紧紧地扼住。
死之将至矣!
张临川心中再次生起这样的觉悟。
原来第四劫,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落幕么?
“那么,身体还给你。”张临川最后仍然维持了体面,平静地这样说道:“姜师弟,王兄,两位旧友,我们还会再见的。
“我会找到你的。”王长吉只是这样说。
手上一用力,已经捏断了这具白骨圣躯的脖颈。
被白骨尊神觊舰、被张临川侵夺、亲手杀死了王长祥的这具身体他当然不会再要。
而姜望也极默契地按下一掌,将此身焚于赤焰,用三昧真火将这具所谓的神躯,烧得干干净净,也焚尽了张临川留在此身的所有暗手。
天上开始落黑雪。
空茫茫的无生世界,开始崩溃。
最后姜望和王长吉静默地相对悬立,在他们之间,悬着一个惨白骨柱构成的囚笼。囚笼中的方鹤翎,痛得浑身抽搐,却看着张临川消失的位置在笑。
尽管他已经先一步被张临川杀得干净。
魂入无生牢,永世受苦,不死不去。
“给你一个痛快吧。”王长吉淡声说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在这最后的时刻,方鹤翎强忍着万蚁噬心、寸刀刷肉的痛楚,却是转头看向姜望:“我想问”
他抽搐着,强行把话说完整:“你们以前在我还没有成为人魔的时候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姜望没有想到他最后在意的是这个,没有怎么犹豫,诚实地说道:“其实我们以前,好像从来没有讨厌过你。至少对我自己来说是这样。
唯一有一次,是鹏举死了,你却很得意的时候。
即使在魂灵的状态,方鹤翎的眼睛亦是血色的,他就那么猩红地看着姜望:“那为什么我每次要跟着你们,你们都不肯带我?”
姜望略想了想:“只是觉得你年龄还小,不该跟我们一起打打杀杀、以毛四及逛青楼。”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拿着一壶酒,要跟你们干杯,结果方鹏举把我扔了出去。”
姜望认真地想了想,但还是这么说:“没印象了。”
方鹤邻一时证住。
那些让他痛苦不堪的想象,原来从来没有成为别人的波澜。有些事情,并无深意,是他多想。
这时候他竟然好像感受不到无生牢带给他的痛苦了。
感受变得很模糊。
耳边却清晰地响起了一些很久远的对话—一
“去去去,小孩子喝什么酒?杜老二,你要是敢灌鹤翎的酒,我今天非把你胡子拔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孩子凑什么热闹?杀人是好玩的事情吗?滚回去!
脑海里转过好多好多的画面。
有的清晰,有的模糊。
原来人在临死之前,真的会回忆一生吗?
方鹏举孤零零的尸体。
黄阿湛被斩下的头颅。
李叔隔着阵法的怒骂。
以及最后父亲被雷光电得焦黑的尸身。
“我真的该死啊。”
他这样喃喃说道,看向王长吉,那眼神已是在等待一个痛快。
毛四王长吉于是抬起了手。
他又嗫需地、像当初那个躲在方鹏举背后的小男孩一样,怯怯又忐忑地问道:“等我死后,见到我爹,见到李叔,我可以说自己不是个废物了吗?”
王长吉总是会实话实说的。
实话是,你已经死了。现在的残魂也马上烟消云散。你死后见不到你爹,见不到你李叔,你死后什么都见不到,什么都没有。源池那里是一片空。
但这一次,王长吉竟然没有那么说。
他只是道:“我想是可以的。
方鹤翎闭上了眼睛,流泪满面:“王大哥,送我回家。”
而后连同无生囚笼一起,被王长吉覆掌碾化。
无风无雾,白烟袅袅。
姜望没有说话,王长吉也没有。
在一段时间的酝酿之后,这个崩溃中的无生世界,打开了一扇烟光流转的门户,他们并排往里走。
没有真正来过幽冥,很难理解什么是幽冥世界。
所谓“感之无觉,五识如沦,悲之无泪,恨之无心,谓之幽冥”(载于《朝苍梧》)
幽冥是一个没有知觉的世界,所以进入幽冥世界的第一件事情,是要适配幽冥规则,为自己重新建立"知觉”。
当然,对于神临修士来说,灵识完全可以完成这个过程。
幽冥也是去往源池的途径,是死亡荒野中最大的一个营地。所以它并不算是一个纯粹的亡者世界,仍然有生命之火,文明之光。
陆琰向往幽冥世界已经有太多年。
却从来没有到访过。
一开始是实力不足,后来是不敢靠近。
直到这一次,张临川传了他“纸衣替魂法”。
他对张临川并无怨恨,当然也不存在什么忠诚,从始至终,他们都只是各取所需的合作关系。
虽然他的付出已经很多很多,而他的“需”,一直到现在才取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