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阿四已经走了很久。
静室之中,猿老西又独自坐了很久。他也曾经年轻过,对于未来他也有很多计划,但毕竟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也一步步衰老至此,一步步退让至今了,不是吗?
直到……
“爹!”
女儿猿小青的声音,在外间响起。
猿老西迷惘痛苦的老眼瞬间暴起精芒,以绝不符合身体状态的敏捷,猛地窜出房间去,一下就窜到了纸门之外,将那妖鬼图案挡在身后,面容暴怒得几近扭曲:“谁让你来这里的?跟你说过多少遍!滚上去!”
猿小青吓得呆了。
愣了一下,才哭着跑上台阶。
她当然知道这里是老父亲三令五申不许靠近的禁地,但是刚刚看到柴阿四都离开那么久了,父亲也没个话传出来,就很担心地下来看一眼。
没想到从来舍不得凶她一句的老父亲,会发这么大的火。
在女儿离开之后,猿老西才蓦地回身,跪伏在那扇纸门前,以额触地,谦卑地道:“伟大的夜神,请饶恕罪奴……罪奴的女儿不是有意来此冒犯,万请宽恕!方才那个年轻犬妖实力高强,罪奴已经想到了办法,一定可以帮您把他发展成神仆。”
逼仄的神道空间里,留了一尊六欲菩萨于此坐镇的姜望,直呼想不到。
他在红妆镜里旁观方才静室中的那场对话,觉得柴阿四进步飞快,演技已是可圈可点。没想到这个猿老西更是炉火纯青。
在知晓妖鬼存在的情况下,他当然不会像柴阿四一样信了猿老西。可也没想到,信誓旦旦谈合作,一口一个‘你非池中物’的猿老西,竟从头到尾就只是想给自己侍奉的妖鬼发展神仆。
这件事情更让他生出警惕,反省自我。
世上任何一个有生之灵,都是有自己独立思想的存在,绝对不可以轻视。当初庄承乾欺神诈鬼,白骨邪神百年落一子,这两位彼此争斗,都不曾把他姜望视作对手,结果如何?
今日他姜望躲在红妆镜里装远古妖神,难道真就可自视无所不知,无所不在掌控中吗?
骗小妖的话,切不可连自己也骗到了!
见妖鬼迟迟不说话,猿老西明显是有些慌了:“妖鬼大人是不是饿了?我这就让他们准备血食。我这就去!”
纸门怪画中,蓦地一个声音响起:“不必了。”
这声音的音色与以往完全一样,但是给猿老西的感觉,却全然不似往日的暴戾、血腥、疯狂,而是渊深、高渺、神秘。
猿老西更紧张了,竟开始砰砰砰地磕头:“如果您不愿等待,可以食罪奴之血。罪奴早就做好准备,随时为您奉献。请宽恕我的女儿,她又懒又馋修为又不行。您吃我,吃我吧,伟大的夜神!”
“你误会了,老西。”
姜望吞掉了妖鬼的神力,也获得了妖鬼部分零碎的记忆,对妖鬼和猿老西的相处模式,也算是有些了解。
此时叹了一声,开始编故事:“其实本座不是什么夜神。”
猿老西当然知道妖鬼不是夜神,真正能够名为夜神的存在,传道手段怎么可能这么粗糙凶残?但他更不敢面对妖鬼暴露真身的情况——现在已经这么凶残。若是装都不装了,那还得了?
“您就是夜神,您永远是罪奴心中的夜神。长夜永眠,罪在众生。我将永远供奉您,永远虔诚!”他几乎是痛哭流涕,很见真情。
好在姜望身在暗处,以有心算无心,还是能够接得住戏:“本座的确度过了一段浑噩凶残,缺乏智慧的时期。那是因为本座在天外天的浑沌大战里,伤了本源,智识长期沉睡。恢复神躯的本能,和觅食的冲动混在一起,诞生了那个凶残的妖鬼灵识,所以才有了你经历的种种……那些都不是真正的本座。
就在刚才,你对女儿真切的爱意,呼应了散落于时光长河的善念,贯通了时空,唤醒了本座,本座由此归来。
老西,你是本座回归妖界,君临九天的最大功臣!”
猿老西当然不像柴阿四那么好忽悠,迟疑地道:“您刚刚说了那么多话,累不累?要不要喝点儿血?”
“尔要记住!”神的声音充满威严:“本座已经回复智识,诛灭心魇,永远不会再吃血食。”
猿老西再次伏地:“罪奴惶恐!”
“以后也不必自称罪奴。”神的声音又转为慈悲:“信奉本神,传扬正道,何罪之有?”
说话间,一尊无面目的木塑神像,跃出神道空间,悬于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