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有心让黄脸老僧调整一下姿势,堂堂大齐武安侯被薅着脖领飞,实在不怎么像样。但苦老僧的速度非同凡响,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人就已经进了城,且被扔在一张极大极软的床榻上。
炉上点了香,头顶有阵图。暗香隐隐,阵纹泛光。
没头没脑一碗药,咕噜咕噜灌进口中。
「什么都别想,先好好睡一觉。「苦觉老僧难得如此温柔地说话,声音里有凝神养心之功。
这一应流程太舒适,姜望的意识也跟着朦胧起来。
但在睡过去之前,他猛然惊起一事,勉强着抬起左手,让苦觉看到他手腕上系着的铜钟:「前辈
苦觉顿时眼前一亮,一把将这铜钟薅在手里,左瞧右瞧,嘴巴都咧到了耳后根:「你这孩子……人回来就算了,还想着给师父带礼物!这这,叫为师怎么夸你好!」
这东西
「喜欢喜欢,为师非常喜欢!」
姜望勉强道:「此须弥山之物,几代禅师舍命求归,我亦仗之活命.有劳您将它送回须弥山,使物归原主,也慰行念禅师在天之灵。」
「什么须弥山之物!跟须弥山有什么关系!」苦觉急得跳起脚来:「这东西在你手上,就是你师父的!你这个蠢——」
他高昂的声音瞬间落了下来。
因为躺在床上的姜望,已经闭上眼睛,陷入了极度深沉的睡眠。流落妖族腹地近半年,未敢有一息合眼!
床边的黄脸老僧叹了口气:「好孩子!」
姜望在沉睡之前,将知闻钟交给苦觉,固然是让最信任的人保管最珍贵的事物。
但也未尝不是记得当初苦觉再三跟他说,要收他这个绝世好徒儿,去须弥山耀武扬威。
他苦觉拿了这口钟,送返须弥山,哪个秃驴敢不对他毕恭毕敬?
此前他只是在悬空寺横着走,此后在须弥山撒泼打滚又何妨?
姜望一直说无以为报,无以为报,却是要报他以世上最珍贵的佛缘!好孩子,好孩子....
若非肩上太重,血色太深,也该是琉璃佛子,一片纯心!
「大恩似仇,我这个未来的悬空寺首座,怎好让须弥山的秃驴欠我那么多?「苦觉摇着头,又将这小小铜钟系回姜望的手腕,自顾自地道:「欠我徒弟就好了
。」
他替姜望捋了捋头发,轻声道:「回头师父给你列个单子,告诉你须弥山都有哪些好东西,你照着单子挑,可别吃亏。」
又美滋滋地笑了起来:「永德啊永德,以后见我低一头!徒弟收得好,辈分不用愁!」
在床边静默地坐了一会儿,静默地看了姜望一阵。
他想了想,又把知闻钟取下来,先替徒儿收好,这才站起身道:「进来吧。」
一个青衣女尼,便在这时推门而入。
宽大僧衣并不能掩去绝妙身姿,眉眼流转,自是无限秋波。
她眉忧眼愁地走进里间来,很有礼貌地先对苦觉行了一礼:「师父。」
苦觉的老脸不自觉地舒展开,笑了一下,但马上又将笑容收起,变得庄重、严肃。很有长辈姿态的、一本正经地道:「可以陪着坐一坐,但不许动手动脚。」
玉真乖巧地垂眸道:「师父,我不是那种人。」
苦觉于是一甩僧袍,潇洒地走出屋外,只留给他们一个伟岸的背影。他在妖界寻了多久的徒弟,这洗月庵的小尼姑就在武安城诵了多久的经。
自古徒弟随师父,尘缘难斩断,魅力大大的有。
但无论缘法如何,有没有未来,也合该给他们片刻的相处。不为别的。
只为道历三九二二年的新年,他们都在此间,等同一个人。良人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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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碑雪岭,朔风烈。
山洞之中,子舒眨巴着大眼睛:「大师姐,许师兄这是怎么了?一直在发光!」
青崖书院的高徒,早前被冬皇送归,此刻仰躺在地上包裹着毛毯,全身上下彩光流转,说不出的浮华。
照无颜就在旁边打坐,搭了一眼,道:「十年读书压金线,织成锦绣身上衣。他这是愿成反馈,有大造化了。」
子舒咋舌道:「这得是什么愿。」
照无颜收回视线,继续自己的修行:「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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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望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是好沉好沉的一个觉,好放松好放松的一个梦。醒来之后,全身上下无一处不舒坦。
当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乌泱泱一大片密集的脸。形形***的眼睛、鼻子、嘴巴,都挤到一块来。
「醒了!」
「他醒了!」
「这小子!」
他惊得往后一缩,上手去摸剑。
这时才忽地反应过来,这些熟悉的五官,都属于谁。但乌泱泱的人,已经压到了他的身上。
浓烈的人气,充塞着他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