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貍身形消失的那一瞬间——
斗昭深吸一口气,整个阴阳迷宫的元气,甚至于阴阳迷宫本身的规则力量,都混洞成一气,被他吸入腹腔,一时气血咆哮如山洪!
姜望依然是云淡风轻地抱剑靠墙,一动不动,但体内如奏天鼓,似响雷霆!
须臾都静了。
斗昭嗤笑一声:“看来你伤得不轻!”
姜望长出一口气,浊气如虹,一路贯向甬道的尽处,杀进失落之河。嘴里道:“为了追赶我,看来你也没有那么轻松。”
斗昭终于不必用天骁刀撑住自己,转身往五德之门走,每走一步,气息更烈一分:“人生至此三十年,我一直是被追赶者。”
“不是吧?”姜望指出:“你以前要追赶左光烈,现在要追赶我。”
斗昭和煦地笑了:“回头请你试一刀白日梦,免得你天天白日做梦!”
“随时恭候。”姜望回过气来,也不必再靠着墙了,脚步轻松地跟着走:“你的潜意识,可没有你的言语这么自信。”
斗昭是绝对狂妄之人,永远不可能怀疑自己。对于姜望的潜意识之说,他自然嗤之以鼻,但也明白,这就是姜望的收获。
在刚才那场面对阴阳二贤的艰难挑战里,他们都有所得。
这条甬道很漫长,对于两位真人来说又很短暂。
可他们走得并不快。
见证一个时代的谢幕,终究没法那么平静啊。
曾经的阴阳二贤,又何尝不是时代之天骄?
“我以为阴阳二贤的表现,应当不止如此。郑韶对洞真搏杀的理解,不输于我,但力量跟不上,被我强杀。”斗昭忽然说。
姜望心想,远在你之上,那确实是‘不输于你’。
但也懒得再掀起一轮斗嘴,便只分析道:“想来他们是被消耗太久了。”
“被什么消耗?”斗昭问。
姜望反问:“你说呢?”
斗昭并不回答,但过了一会,又问道:“赵繁露最后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姜望道:“历史已经给他答案了。”
就这样走了几步,他反问:“郑韶呢?”
“以后不做白日梦。”斗昭说。
两位真人彼此沉默一阵,一起踏入五德之门。
把历史的遗憾,留在历史中。
土、木、金、火、水……五德承转,彼落此生,阴阳相济,命运之轮。
五德世界,即是阴阳真圣邹晦明当年祸水布道之莲子世界。只是这颗莲子世界,并不像其它莲子世界那样,静藏在恶莲中。
引出失落之河流,走到失落之河的某一段,拾起时光的碎片,捕捉祸水之中关于方位的概念,通过阴阳迷宫,同时战胜阴阳二贤……方能见此五德始终世界。
每一步都不轻松,但最难的还是唤起失落之河的第一步。而数千年前的官长青,已经提前将这一步走完。
“方位的概念”,大约不太容易理解——传承如何能够藏在概念里?人怎么可以走进概念里?
但不妨结合【妄想】的力量来解构。
想象每一种概念的构建,都存在一个虚幻的世界。
在妄想的力量支持下,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阴阳家的诡秘力量,便可以这样让真实走进虚幻中。
捕捉概念的力量不止一种,也不是只有阴阳家做得到。
就像众所周知的星辰的本质。真正的星辰,其实是星辰概念的集合。而不是具体的某一颗火球,或某一个世界。
官长青当年若是没有死在那颗莲子世界,而是踏进了阴阳迷宫,后来又会如何呢?
可惜命运分流,无法回溯。没有如果。
姜望按剑在腰,抬步一跨,越过五德之门。眼前看到的,是一座黑白两色的高阔大殿。
穹顶为黑,地砖为白。
庭柱上黑下白,斜错成纹。
近古时代初期的建筑风格,还未摆脱中古时代对“壮阔”的极致追求。勤苦书院院长左丘吾,著有一部图文并茂的《时代建筑史说》,就详细论证了主流建筑风格与时代变迁的关系,探讨建筑是如何体现人道洪流,如何验证历史,很值得通读。
相对于高大的庭柱,人渺小得像是蚍蜉。
姜望立于此间,一时并未看到同行者,只在大殿的中央,看到一个熟悉的、负剑而立的身影。
其人背对着殿门,仰看大殿中央,那尊穿着阴阳法袍的金身塑像——此塑像想必就是阴阳真圣。
而与塑像对视的这个人,不回头地慢慢说道:“你终于来了。”
有一种强行模仿绝世高手却显得很笨拙的滑稽姿态。
但此人是真正的绝世高手。
姜望手按长剑,默默地观察左右,收集见闻,脸上却是笑了起来,语气很是热情:“好久不见了许兄!你在等我?”
那六尺铸犁剑,总处于一种要拖到地上但还差一点的位置,五短身材的许希名转过身来,瞧着姜望,用一种亲切的、埋怨的语气道:“我等了你好久……也找你找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