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他给平原郡守邢允蹈写的信里所言——“自离都后,声名渐好,而叶恨水无一字一言不同。可见天下盲从者众,众矢之的非为罪,徒醒目耳。”
在已经有夏尸军屯驻的情况下,齐国还把叶恨水调来,足见对近海群岛的战略重视。当然也有彼时初履帅位的祁问压不住场的问题存在。
此刻这位镇海盟主,穿着一身竹枝挂影的水墨长衫,立在钓龙客的巨大塑像旁,任海风吹过他的长发,也不作什么言语。
好像景国在近海群岛骤然展开的一系列行动,根本没有被他察觉,又或是全不看在眼中。
他亲笔写下的那篇祭文,就刻在碑石之上,立在塑像底座,为“千年之言”。
笔锋勾画实在漂亮,便是不看文章内容,也如一幅繁华春景。
楼约静静看了钓龙客的塑像许久,长袍上绣着的猛虎,仿佛因风将出。这时候忽然说道:“钓龙客乃上古人皇后裔,说起来与我大景皇族是同出一脉,有嫡血之情。”
叶恨水什么也不说。但抬起嘴角,笑了。
如果要把上古人皇的血脉后裔,全部排列下来,绘成树状的图影。已经死去的轩辕朔,毫无疑问在正中的位置,且是一条直线,从有熊氏到他,纵贯历史。
那是再清晰不过的血脉传承。
而号为“人皇贵裔”的大景皇族嘛……必然要在旁边的谱系里寻很久,旁到根本就不应该算进去,眼神不好真不一定找得到。
当然,姬玉夙作为开启国家体制的第一天子,亦是古往今来最靠近“六合天子”尊位的人,他愿意尊重轩辕之姓氏,追溯上古人皇的血脉,轩辕氏族的族谱,也不会把这样的人物往外赶。
所以尽管曲折,景国姬姓皇族,还是列名在有熊氏血裔之中。
只是究竟有多少认可度,看看轩辕朔和景国皇族的关系便知——人家轩辕朔当初可是帮着青帝后裔旸国太祖姞燕秋的。
若非轩辕朔绝不以上古人皇的名号行事,一开始天天打着上古人皇后裔旗号的姬玉夙,少说也要尴尬三五年。
至于后来钓海楼与景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也是后来的事情了。而且从始至终钓海楼都保持绝对的独立,也没见危寻什么时候搬出景国圣旨来……
大概楼约也晓得叶恨水的笑容是什么意思,颇为无趣地转过眸光,落在那篇石刻的祭文上:“叶盟主的文章,写得着实华丽,但用于轩辕朔其人,未免不够厚重——齐人大概也只需要花团锦簇。”
他看向叶恨水:“如这只做表面工夫的雕塑。”
叶恨水的模样不似文字漂亮,但也极有气质,面对这并不客气的言语,仍只是淡淡地一笑:“不知景国应天第一家的家主,大罗山的太元真人,是以什么立场同齐国人讲这一句?”
楼约负手道:“我为上古人皇之血裔不忿,为这靖海的英雄宗门而不平。”
叶恨水提了提袖子,极平静地道:“需要我为楼真人历数中域大宗兴衰,其中多少景国狠手吗?论起为他人之不忿之不平,天下眺景,非止一日。若要为书,倾海难洗。楼真人是真不知?看来这中域第一真,也不太真。”
“真或不真,不靠言语。”楼约抬起方阔的眼睛:“叶盟主要试试么?”
叶恨水笑道:“你要斗杀力,当去寻凶屠。若要争那天下第一真,北有黄弗,齐国也走出了一个姜望。叶某是个摆弄笔杆子的,斗字斗文章,都能奉陪。若要动粗斗武,鄙人说不得只能请笃侯移驾。”
楼约傲然:“曹皆不过先证道一步,你以为他就能挡我?”
叶恨水摊了摊手:“人生不是推牌九,不是坐在这里挨个儿比大小。目前看来,海上风波虽巨,叶某勉强定之。阁下若不讲礼,笃侯一人足矣!”
“叶盟主啊叶盟主,你是个精细人!海疆诸事,的确难不倒你。”楼约微微摇头:“只可惜你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往座椅上看一看,不曾看到根本。这张椅子究竟是什么材质,为何事而立!”
叶恨水笑道:“楼真人说的是什么位置,指的又是什么根本?”
楼约看着他:“你可知镇海盟,何以名‘镇海’?”
“镇平海疆?”叶恨水饶有兴致地反问。
“不。”楼约说:“是鄙国闾丘丞相所提出的——九子镇海。”
随着话音落下,他那负在身后的大手,骤然翻转出来,掌心推出混洞一片——
自那混洞之中,跃出一只只恐怖巨兽。
或如虎呲牙,或似牛顶角……吼声起伏,震慑天海。
中央大景帝国,君临天下,属国不止一家。
景国这些年来,不止是在佑国养龟,而是已经养成中古龙皇之九子血脉!
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霸下、狴犴、负屃、螭吻,皆在其中!
“此海非近海,我说的是……”楼约补充道:“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