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仗队,出来了……”
林弦和郑春和同时转过头。
两个跟拍摄像,把自己手里的摄像机,高高举起。
原本往前挤的人群们,在仪仗队从金水桥上走出来的时候,拥挤反而停止了,周围不是很安静,还是有人嘈杂的讲话!
但这份嘈杂也很快也微弱了下去。
人们举起自己的手机,相机,对着前方……
不知为何,林弦刚刚加速的心跳,此时忽然平静了。
白乔楠脸上虽然还红得发烫,但是双眼,也死死地注视前方。
郑春和,鬼魂的身体,往前迈了一步,穿过了栏杆。
但他没有再继续往前!
他把脊背挺得笔直。
把那破败的帽子摆正。
林弦听见了,郑春和沉重的喘息声……
人们的前方……
着装整齐的仪仗队过桥了、踢正步了、每位军人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了、升旗手就位、歌曲奏响,那抹红色被甩了出来,那是无比耀眼的一抹赤红。
几乎是同一时间。
红色城楼的后面。
天际,出现一道红色的细线,红色的细线,从一个点,开始向着两边蔓延,像是要分割开天与地,穹庐与四野!
那是初升的朝阳。
这一刻,朝阳与那抹红色,伴随着歌声,一起缓缓升腾……
周围嘈杂的人声,彻底不见了。
所有人都跟着那歌声,轻声合唱……
合唱的歌声,并不响亮,但每一个字,都像是鼓点。
站在人群前的郑春和,仰着头,身体颤抖着,对着那抹缓缓升起的赤红,敬了个军礼。
林弦看见,他黑洞洞的眼眶,在此时,忽然留下两行滚烫的血泪。
郑春和的魂魄,微微摇摆。他不自觉的轻轻呢喃……
“所有人都看不起你,但偏偏你最争气……”
“你知道吗?我从未埋怨过你。”
“我无比炽烈的感激你,爱着你……”
“我的爷爷,曾是个长工,因为交不起地主家的租子,被地主家的狗腿子抓起来,脚上绑着石头,丢进了江里去。我爹,子承父业,继续被迫到地主家当长工,地主说,我爷爷欠地主的钱,所以他干长工,也是打白工,没钱拿,最后还是被地主活活打死了。”
“爹一死,刚生下妹妹的娘,就疯了,她临去世前,只是把妹妹交到了我手里,我和妹妹成了孤儿,一路乞讨到了省城。在省城,我的表哥,看我和妹妹可怜,带着我进了资本家的工厂打工,结果表哥,因为干活慢了,又被工头活活打死。”
“我那时才十岁,除了妹妹,所有的亲人都死光了,我在省城,当乞丐,给人擦皮鞋,扛着比我还要高的麻袋……很多人都欺负我,资本家的狗腿子,叛国的狗汉奸,还有地痞流氓……”
“直到解放……世道一下子就变了,那群人来了,带着光明来了,他们给我和妹妹登记,给我家里分了田地,那是我爷爷和我爹,一辈子都不敢期望的事情……”
随着那抹红色,越升越高。
郑春和的脸上,流下的血泪也越来越多。
他的喃喃声,变成了呜咽。
“但我心中还是有恨,我怕那些欺负我的人,卷土重来,所以我报名参了军。我那时只是个混沌的孩子兵,一心想打仗,也不喜欢和战友们说话……排长看出了我的不对劲,他问我,你有什么仇?我把自己的过往一股脑的说了。排长却淡淡的说,你这个仇小得很,我当场就炸了,凭什么?”
“结果排长,忽然苦涩的笑笑,他跟我说,我们的队伍里,谁的妹妹被卖到妓院,谁的哥哥被地主打死,尸体就吊在村口的大树上,谁的弟弟被拉了壮丁,一去不返,家里的老母亲活活哭死。排长跟我说,我还有妹妹,但很多人,家里一个人亲人都没有了!你的仇不是你一个人的,是我们大伙的,是全国受苦的同胞的。我们的队伍,要守护一个,远离战火,孩童能长大,孩童的爹娘,不会被人打死的国家……”
“所以当美国鬼子打来的时候,我们都不害怕,我们都憋着一股气,我们想要为你……抛头颅洒热血!”
“我们在战场的地道里,曾经簇拥在一起幻想着,等打赢了美国鬼子,回国的时候,一定要来一趟京城,看着属于我们国家旗帜高高升起……”
“七十年了……我来了,但也只有我来了……”
“这七十年,我积攒了很多的仇与怨,但这些仇怨,没有半点,是在你身上的!我从没有后悔参军,也没有后悔跨过那条江……”
“我唯一恨的,只有自己,恨自己没能活着回来……家国怎么就不能两全呢?”
“我亲爱的祖国,我依然爱你,诚挚的爱着你……希望你能永远沐浴在阳光下……”
林弦在一旁,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幕。
那缓缓升起的红色下。
站立的满身疮痍的老兵,只有他能看得见。
他的喃喃低语声。
在场的人里,也只有他能听得见。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一幕。
他只觉得心头酸楚。
那抹赤红和朝阳同时高升的背景下,满身疮痍的老兵魂魄,敬着军礼!
世界顶级的画家,可能都很难勾勒出这一幕的震撼。
但这一幕,越是震撼。
林弦就越是觉得心中愤懑。
厂长一家……我草你妈!
当年的厂长一家……你们这一家子畜生,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吗?
眼前的英魂,因为你们,流离世间,不得往生啊!
人间自有因果报,审判何须等阎罗?
老子之所以成为鬼差,或许就是为了惩罚你们这些畜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