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夜来忍不住在心里又抱怨了一通玉楼春,她眼下又要演伤痛欲绝,拍着王九娘的肩陪哭;又要演恍然大悟,稍稍侧脸给周翠枝偷偷使眼色;一人分饰两角之余还要分出两份心:一份留心众人的神情言语,另一份看着杨纤月莫让她受惊,简直忙到了十分。偏偏王九娘情到深处头靠到薛夜来肩膀上嚎“讨债的老天爷”时,薛大娘子正好瞥见被挤在圈外的杨纤月拉着刚刚被王九娘搂着做戏的黄衫姑娘说悄悄话,气得整个人从天灵盖到脚底板齐齐裂成两半,恨不得向王九娘学习,也痛骂死兔子一顿。
直到薛夜来真的挤不出眼泪了,王九娘才平静下来,她哭得眼睛红肿鬓发散乱,连带方四嫂周翠枝这一行人个个都是脸上泪痕点点妆面斑驳。她们演归演,这眼泪也许有一点真心,薛夜来想,不像自己,铁石心肠,全是技巧。
待众人各自净了面重新落座,王九娘又对着薛夜来笑起来:“薛妹妹,叫你看笑话了。”
薛夜来笑着打哈哈,捏着杨纤月头顶小鬏鬏的手却不自觉重了一下,小呆兔子张嘴无声地嗷了一下,扁着嘴又去看王九娘身后的黄衫姑娘。
“都是行院中人,如今我们娘母子实在艰难,你大侄女儿眼瞅着不中用了,剩下我们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用不了几日,就得上街要饭去”,王九娘半垂着头,细长的柳叶眼从下往上斜斜地睨过来,“玉大娘子是风月场里的状元,待月楼是洪州行院翘楚,一向是我们姐妹们的主心骨,再如何,总不能瞧着我们饿死。”
其他人纷纷点头:“是啊是啊,待月楼不能不管的啊……”
“姐姐放心,玉大娘子人最是仗义的。”
“薛娘子,你看……”
薛夜来真情实感地打哈哈:“这断然不能,王姐姐有难处,我们姐妹一起帮衬,总能迈过这个坎儿。一会我派人拿玉姊姊的帖子上泉香堂请邵大夫到姐姐家去,叫他瞧瞧我侄女儿。”
她说完这句话,分明看见王九娘身后那一直呆如木头的黄衫女子抬头看向自己,满脸都是希冀。
可惜了,可惜了,薛夜来想,王九娘要的不是这个。
她想要的,是薛夜来许给她一个芳华榜的名额。
百花会每年不止选月下仙子,还要评一个芳华榜,受邀前来的客人们一人一只绢花,欣赏完所有姑娘的才艺以后,将绢花投给心仪之人,得花第一的就是月下仙子,得花数前十二名的,共列芳华榜。
待月楼办百花会七年来,名列芳华榜的姑娘们没有哪个不是摇钱树的。
玉楼春最初办百花会时,浔阳的青楼行院排挤她这个东都来的“空有虚名假清高的破落户”,在王九娘的唆使下,大多不肯接玉楼春的帖子。玉大娘子倒是放得下身段,一家家去游说,说动了周翠枝为首的几户人家送女儿来待月楼,由玉楼春亲自指点教导,而后在百花会上技惊四座,芳华榜上留美名,个个身价倍增。
王九娘她们回过味来,又求着要来,玉大娘子襟怀广阔,自是欣然接受,但是来参选可以,要受待月楼为期一个月的教导得交钱——玉楼春自己是不教了,可念奴临仙江三娘,都是玉楼春亲自调教出来的弟子,都是名满洪州。
王九娘她们自然是不想给钱,谁还不是自小苦练琴棋书画的呢!然而玉楼春当年名满东都,入幕之宾无数不是没有缘故的,莫说浔阳,就是全洪州,论才情也无人能望其项背,得了待月楼指点的姑娘收到的花,就是要比自己教的姑娘收到的多,参加百花会不就是为了上芳华榜么?比起上榜以后翻倍的身价,待月楼收的那点学费实在不多,何况上不了榜的退一半钱呢,真真是越想越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