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缙看了皇上一眼,微微地摇摇头,叹了一口气。皇上指了一下放在桌子边的字条上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两眼笑眯眯地盯着解缙,然后端起酒杯说道:“来,喝点酒吧!酒可以壮胆,酒后出真言。”
解缙也端起酒杯和皇上碰了一下杯说道:“对,酒后出真言,但不能有第二个郑子明的事发生。”
皇上指着纸上的第三句话对解缙说道:“孙孙,今晚上就算你在酒席上犯了天条,也要实行‘言者无罪’这一条。普天之下没有一个当爷爷的人要杀自己的孙子。”
解缙喝了些酒壮胆,又有十六个字作尚方宝剑,底气就有些足。他看了皇上一眼,认真地说道:“爷爷,那我就说啰!”
“说,有爷爷给你壮胆、给你撑腰,你还怕啥?”皇上鼓励地说
“爷爷,那我就说哪!”解缙站起来,紧了一下腰带,说道,“爷爷,孙孙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说,当今世界上哪种人最可怜?”
皇上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难住了,他想了一下,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解缙:“是农民?”
解缙摇摇头说道:“自从大明朝建立以后,朝廷对农奴、驱口制度进行废除,限制庄园主的恶性扩张,不准私自买卖土地,农民生活比起元末好多了,侭管他们的生活还有些苦,但是只要多种粮食、桑蔴,一季不行有二季,今年有灾有明年,希望总是有的,肚皮不至于捱饿,日岀而作,日没而息,悠然自得。”
皇上想了想说道:“是工人?商人?不对,难道是丐帮不成。”
“他们有啥可怜的?不耕田,不作工,肚子饿了就去要,吃饱了就睡,无忧无虑,自生自灭,有啥可怜的?”解缙说道。
皇上听了,说道:“那我就猜不到了。”
解缙见皇上猜不着,就接着说:“爷爷,我听人说你是一个猜谜高手,孙孙给你说个谜语:‘睡半夜起五更,开口不离曰与云,青春白了头,也难成为人,身无百般技胸中藏绣锦,一朝面朝天,方才跃进门。”
一直到最后,皇上才醒悟过来,说道:“你说的是儒生吗?”
“正是。”解缙回答道。
“开口不离月与云怎么讲?”皇上不解地问道。
“开口就是子曰、诗云。”
“也难成为人呢?”
“秀才中能中举人的是凤毛麟角。”解缙回答道,“爷爷,就在孙孙十四岁在南昌郡中解元那年,和孙孙一起应试的有一个五十八岁的老秀才,一生参加了十多次科考,当他贫病交加地躺在旅舘的柴房里,手里拿着捷报时,他苦笑着说:‘我终于中举了!……’说完,就闭上眼睛死啦!同窗打开他的包袱,里面只有半块冷馒头,找不到一文钱来打发报子,后来,还是大家凑了些银子才把他埋了。秀才到死也没有中举的人太多太多了。他们播下希望的种子,一辈子也未见有收成的,全国不下百万之众。举人还要继续筛选才能金榜题名,才能得到一官半职,等熬到这一步,许多家庭己是四壁皆空。可是作了官又怎么样?很多人不识为官之道,相当多的人只能作个小官笔吏,三餐都难以为继,公务中偶尔不慎,犯了小忌,就丢掉脑袋。”
解缙说道动情处,眼角里闪着泪花,他端起酒杯,把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继续说道:“爷爷,那天‘老原则’被杀后,他们把他的尸首抬回去,我也去看了一下,他家只有妻子和三个孩子,已穷得来揭不开锅,一家五口,仅靠老原则一人微薄的俸禄过活。高启被杀,一家人一下断了生计,全家哭成一团。他们连作棺材的木板也没有。最后,还是同僚们奏些银子,才把他安埋了。我看他们一家太可怜,凑给了他们十两银子,解决了他们的暂时困难。他们在京无法生存,准备回乡又无盘缠,最后只有卖掉最小的儿子,才凑足盘缠,走了。这就是一代儒生、学者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