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撇嘴,小声嘀咕:“你这人喜欢往马下跳,我才不抓你。”
都多久了,还记着仇呢?李景允失笑,策马前行。
“一开始爷也不是要跟你过不去,实在是那韩家的婚事定不得,一旦定了,东宫要与爷翻脸。”
耳边风声呼啸,骏马疾行之中,他低声笑她:“你也是,早知道会嫁给爷,为何不早点跟爷同仇敌忾同流合污?也省去好几顿鞭子。”
还讲不讲理了,那时候谁能料到后来会发生这么多事?花月牙咬得死紧,伸着胳膊肘就怼他一下。
身后这人吃痛,闷哼一声:“养不熟啊你,甭管爷怎么宠着你,你都不识趣。”
花月眯眼:“妾身有谢过您赏的衣裳首饰。”
“那叫识趣吗,那叫敷衍。”他不悦,“往后爷也懒得花心思宠你了,反正好的半点没被你记着,坏的全让你记牢实了。”
她这不是该记他好的时候啊,他功业将起,她四面楚歌,往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哪敢就沉浸在这儿女情长里。
马疾驰到了一处正在修建的旷地上,四处都是搬运土木的匠人,李景允勒马抱她下去,示意她往前走。
花月想起来了,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他说过,圣上要给他修一处宅子,还用的是观山上的土。
心里莫名一跳,她回头看他。
眼前这人一脸平静,像只是带她来散散步似的,指着前头刚起的墙道:“这是你的院子。”
花月懵懂地望过去,点了点头。
他牵起她的手,一处处同她说:“这儿是厨房,这儿是后院,这儿以后会修个鱼池,这儿做浴阁。”
两人在这嘈杂的地界儿一步步往前走,最后停在了一处修得最快的屋子边。
“这儿做佛堂。”李景允不甚自在地道,“往后若是想上香祈福,也不用往外跑了,就在这儿便是。”
这屋子已经快修到合梁了,中间留了一个空阁,压梁的东西就放在旁边的高台上,还没搁进去。
大梁人的习俗,修佛堂祠堂都一定会在房梁里藏物镇八方,有的放桃木黄符,有的放玉器宝物,也有家世坎坷的,会在佛堂房梁上头放先人遗物,以让享香火。
花月有些迟疑地走过去,掀开层层红布,看了一眼里头放着的东西。
一方金丝楠木雕花盒,严丝合缝地钉死了。
伸手比了比这盒子的大小,花月怔愣地看向李景允,张嘴想问他点什么,可话在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目之所及,那人一身赤色蟒纹罗袍,负手而立,眉目迎着她的方向,似笑非笑。
“里头装的是被你弄坏的那幅八骏图。”他道,“不用看了。”
若当真是那八骏图,怎么会用盒子装?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花月倒觉得鼻酸。
观山上埋得有个大盒子,里头有黄锦包着的遗物,和一个瓷白的罐子。她当时拿回了遗物,没来得及动罐子就被人发现了。原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也想过明年再去找那个罐子,可现在,这东西多半就在这盒子里。
旁边施工的匠人朝她行了个礼,抱起那盒子爬上房梁,放进了房梁里,开始封口。
花月就站在下头,看着木榫一块块扣拢,微微有些出神。
尹茹曾经同她说,魏人和梁人不能共处的,灭朝之仇,覆家之恨,但凡是经历过的魏人,都恨不得生啖梁人肉。而梁人自视甚高,不屑与亡国奴为伍,就算是虚与委蛇,也早晚会露出真面目。
她侧头看向身边站着的人。
这梁人的真面目,是这样的吗?
微风过处,墨发轻起,李景允安静地看那房梁合完,转过头来深情款款的问——
“这么无聊的事,你怎么能看这么久的?”
花月:“……”
心头刚涌起的感动霎时消散无踪,她捏着双手优雅地收回目光,小声道:“不懂礼制的梁人果真还是很讨厌。”
“爷还没嫌弃你们魏人多思多虑,礼节繁琐呢。”他胡乱揉了揉她的后颈,不甚在意地道,“走了,回家用膳。”
她皱眉跟上,固执地道:“魏人那是礼节周到,怎么能叫繁琐。”
“就是繁琐。”
“蛮夷之辈。”
“爷送你去京兆尹衙门喊喊这句话?”
“……夫君待会儿想吃点什么?妾身让人去准备。”
两人渐行渐远,背后修葺中的房梁也放上了最后一块瓦。
瓦落之处,日头正好。
***
成亲之前,沈知落一连几日都没睡好,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坐立不安,心头难定,哪怕周和朔来宽慰了他许久,说只要他好生与苏妙过日子,别的事不用管,他也还是没能平静下来。
这是一桩充满利益往来的婚事,有足够大的排场和足够多的宾客。
但是最后,坐在洞房里的还是只有他和苏妙两个人。
教规矩的嬷嬷说,洞房里要喝合卺酒,要系衣角,还要睡桂子床,沈知落记了很多遍,但当真坐在这里的时候——
不是他忘了,是苏妙径直掀开了盖头,捞起厚重的裙子就坐去了桌边,叫苦不迭:“可饿死我了,一整天了什么都不让吃,这一身行头又重,我差点在喜堂上昏过去。”
沈知落捏着衣角的手,茫然地僵在半空。
“诶,这儿没人了,你也别愣着,来吃点。”她大方地招呼他,“这烧鸡还不错。”
盯着她看了许久,沈知落失笑。他怎么会以为苏妙这样的人是想规规矩矩成亲的?在她眼里,这婚事就是能让她名正言顺与他亲近的路子,不是什么交易,也不是什么紧张忐忑的嫁娶。
起身坐在她身侧,沈知落问:“你就没往袖子里偷藏些什么?”
“哪儿藏啊,光这一身衣裳就重死了。”她龇牙咧嘴地伸过脑袋来,“快帮我解开头上这冠,还有这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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