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那不是儿臣需要考虑的事情,父皇你一开始便说过,儿臣这么多年未变。”三皇子也笑了起来,道:“儿臣需要考虑的,只是变强。”
皇帝这才显得有些满意,他缓缓点了点头,道:“上官昭仪的事情我不管你,但裴国公家长女…你不可怠慢,只是我倒是不知道你是否想得明白,为何我要下这样一步棋?”
“儿臣斗胆猜测一下。”
三皇子认真道:“至少从四年前开始,父皇就开始不断收回裴氏手中的兵权,接着借边军的几场大败,开始将裴氏的那些将领调回来,放在闲职上。这表面上给人的感觉,自然是父皇想要自己手握一些兵权,但儿臣觉得父皇不会这么肤浅。”
皇帝微微一笑,摆了摆手,示意三皇子继续。
三皇子顿时胆子大了些,道,“儿臣确定父皇不会如此肤浅,但父皇到底想做什么大事,儿臣原本是想不明白的,不过突然听到裴氏要和我李氏联姻的消息,儿臣却突然想明白了。外人看来自然是父皇安抚裴氏,但我觉着之前那些事情,父皇你肯定和裴国公商量好了,裴氏是配合着演一出苦肉计。”
皇帝眉梢微挑,目光闪动,“在谋略上,你倒是有些长进。”
三皇子知道自己猜准了,顿时咧嘴笑了起来,“父皇费了这么大力气将裴氏的那些将领调回来,接下来恐怕是要凑个合适的时机,对长安周围的军镇来个大换血。”
听到此处,皇帝却似乎没了兴致,他站起身来,朝着殿外走去,同时不冷不淡道:“你好生去修行吧,按我知道的消息,裴云蕖和那叫做顾凝溪的少年,明日就会从幽州出发。”
三皇子拍拍屁股就走。
这对他来说当然也不是什么秘闻。
今日说是问责,其实却是对他的一次大考。
他自觉自己干得不赖。
三皇子走远之后,被皇帝称为大伴的宦官出现在了皇帝的面前。
皇帝叹了口气。
“这老三和老大一样,虽说还算不错,但终归还是差那么点意思。”
这名被他称为大伴的宦官本名叫做高元一,他是皇帝年少时的玩伴,这么多年下来,整个长安城里没有人比他更懂皇帝的心思。
于是他微笑道:“那是圣人总以他们和圣人比。”
“岂能一代不如一代。”
皇帝声音蓦然微寒起来,“老三总是有些自以为是,但好歹算是个合格的李氏子弟,老二、老六那几个,要么混吃等死,要么只是贪图享受,没什么心气。现在反而老五看起来顺眼一些了。”
高元一微垂着头,面色一点变化都没有。
他心中已经预计到皇帝会这样的想法。
这不是老五变得顺眼了,而是老五现在和那些人走得近,皇帝的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样,那玄甲的命脉还握在那些人手里,他潜意识之中,便已经想着要通过老五来调和这件事情。
“老五一向都还不错,只是他一直想做个闲散王爷,又生怕被倾轧至死。”他当然知道如何顺着皇帝的心意,微微沉吟之后,他接着说道,“这些年李氏该让他出力的时候,他还是出力的。”
“他也就这出息。”皇帝心情略好,“等他回来,让他选个地方,给他建一座宅子吧。”
高元一心中微震。
这相当于是将来的王府,那意思就是可以保住五皇子的人头,但这样一来,五皇子也是彻底退出将来天子的竞争了。
皇帝要用五皇子,但因为他和绿眸太过亲近,所以皇帝也直接剥夺了他将来继承大统的可能。
这种迁怒和如此雷厉的手段,却并非是皇帝以往的做派。
他直觉会有大的变故。
果然,他听到皇帝缓缓的说道,“现在连老三都看出了我们的图谋,看来这事情是只能做得快,不能做的慢了。最迟到春狩,就要完成长安周遭军镇的换将。”
高元一深吸了一口气,不发一言,只是点了点头。
在走出蓬莱岛之后,他终于叹了口气,放弃了劝说皇帝的打算。
他无法认同皇帝用那种简单干脆的做法来对待五皇子。
将五皇子排挤出李氏真正的核心圈子的做法在他看来终将导致一个结果,那就是将绿眸推得更远。
他也很清楚皇帝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一开始他怀疑绿眸便是上一代堕落观道子的传人。
哪怕现在已经排除了这个可能,但皇帝的不喜欢却延续了下来。
这是他性情上的弱点。
就如同那六皇子一样,哪怕皇帝事后想明白,那种不喜欢其实没有道理,但他心里的这种不喜欢,却很难再转为喜欢。
他很想提醒皇帝,在这个节骨眼上,绿眸正好也好来长安,用这种做派去对待五皇子和绿眸是很危险的。
一艘行驶平稳的巨船,在没有风浪的时候,撞上一块礁石最多就是破个洞,还能有机会修补。
但若是撞出个洞的时候,正巧遇到巨大的风暴,那这艘平时看起来怎么都不会翻覆的巨船,或许真的会翻覆。
然而在纠结之中,作为皇帝的大伴,他清醒的认识到,自己这种劝诫恐怕会不讨喜,越是亲密无间的存在,越是有可能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能顺从他心意而渐渐疏远。
他不能冒这种风险。
和撞上礁石的风险相比,舵手和控帆者的配合更为重要。
他不能有另外的想法,他必须全力去按照皇帝的想法行事。
……
“你来见我就见我,这么大包小包做什么?”
同一时间,六皇子的寝宫之中,六皇子看着身后跟着四名宫人的安兴公主,大皱眉头。
这四名宫人像是逃难似的,身上大包小包挂满了东西。
安兴公主闻言顿时莞尔一笑,“六哥这么聪明,难道还猜不出来么?”
“马上就要出发了?”六皇子看着她身后的天空,在心中叹了口气,知道很快这皇宫里头能说话的人又少了一个。
“明日就动身。”安兴公主认真起来,“虽说是些我不方便带走的东西,但也不是无用的破烂,或许对六哥有些用处。”
六皇子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道:“这个时候出发,到吐蕃那边的路不好走。”
“什么路能比皇宫里头的路更不好走。”安兴公主淡淡的笑了笑,“父皇的性子就是这样,一旦心里有事,他一天都不想耽搁。”
“我就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去对付长孙氏!”
六皇子骤然就有些怒了,脸色铁青道:“长孙氏虽然权重,长孙无极有事无事总喜欢和父皇争权,但他最多就是为这些门阀谋些利益,在关乎整个大唐的事情上,他也出死力,而且他这个人也古板,尊帝位,不管他抢多少权势,最多也只是想依照自己的一些想法来改造大唐,他又不会起兵谋反!更何况长孙氏的一半权势都来自于长孙无极的人脉和积威,长孙无极只要一死,长孙氏和其余门阀自然就不能再和李氏抗衡。长孙无极多少岁,父皇多少岁,再熬过十来年,长孙无极自己老得不成样子,还有眼下这样的精力和心气吗?”
“我就知道你猜得出来。”安兴公主平静道:“或许是生怕长孙无极和堕落观上代道子那一脉走到一块?不过更有可能是他的性情使然,他这样的人物喜欢在暴风雨中搏杀蛟龙,他怎么肯等待长孙无极老死。若非有这样勇猛敢为的心性,他也不可能在上代李氏的绞杀之中胜出,坐上那张龙椅。”
六皇子脸色兀自难看,但呼吸却慢慢平顺下来。
“终究还是觉得堕落观上代道子那一脉太过厉害。”他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四耳妖猫一出现,他不自觉就乱了阵脚,什么都急着做,现在他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将长安周遭军镇的重要将领都换成自己的人,以免兵变。但长孙无极比我们要聪明得多,谁知道他又能借此获得多少好处。原本大家步步为营,谁都占不到上风,而且还是在长孙无极给他一些面子的情形之下。但他这一乱阵脚……”
说到此处,六皇子懒得再说什么,只是不断冷笑。
他之所以失宠被禁足,还不是因为之前对长孙氏的想法和皇帝相左。
在他父皇的心目之中,他就是李氏之中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孽子。
安兴公主知道六皇子觉得皇帝根本占不到便宜,反而有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她却是摇了摇头,轻声道:“非常时用非常手段,他这个做派也一直未改。”
六皇子身体一震,他瞬间目光凌厉的看着安兴公主,“你知道些什么了?”
“他让我去吐蕃,一时半会倒也看不上吐蕃,就是想让吐蕃这段时间别给他添乱。”安兴公主平静道,“我也就是个猜测,因为就在前两日,我的人听到父皇和高大伴闲聊时说过一句话,他说崔氏的那种勾当他又不是不知道,崔氏能给回鹘的好处他也能给,合适的时候还能给的更大。”
六皇子微微眯起了眼睛。
一般人听安兴公主这么说会觉得这是藏着掖着,但对于他而言,这却已经是明明白白的事情了。
性情这东西不会变。
习惯性的做派,也果然不会变。
当年他这皇帝老子能够最终上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借助了突厥的力量。
当年的突厥强横得很,他那一封卑微的密笺哄得突厥人心花怒放。
现在吐蕃一时半会用不上,那他是要借助回鹘的力量了。
只是现在的回鹘和当年的突厥不可同日而语。
有突厥这面镜子,踩着突厥的废墟成长起来的回鹘,现在充分认识了大唐皇帝的狡诈。
他们的内部现在也比当年的突厥要团结得多。
以前的突厥还是一个个部族汇聚而成的皇庭,但现在的回鹘已经是一个真正的帝国,一个对大唐虎视眈眈的庞然大物。
还是玩当年对突厥的那一套,行得通吗?
他只能说很佩服自己这个皇帝老子的自信。
“我到了吐蕃之后,有什么消息,我会想办法也给你传一份。”安兴公主微笑道。
六皇子知道今日算是真正的告别了。
这妹子一去吐蕃,不知道今生就还能不能相见了。
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凝望着安兴公主的眉眼,像是要牢牢记住她此时的模样。
“你这个也字很有意思。”与此同时,他说道。
安兴公主笑道:“我给五哥也会想办法传一份。”
“你给五哥传一份我倒是想得明白,毕竟他现在也像是个宫外人,而且他和裴云蕖和绿眸呆在一起,今后的路子算是比较宽。”六皇子认真道:“但你在这宫里头挑个我是什么意思?”
“否极泰来,反正父皇也只是因为你的见解和他不合而不喜欢你,他又不会对你动杀心,你再差也就这个样子了,风浪起时,我觉得你会有大展拳脚的机会。”安兴公主突然又笑得灿烂了些,“不过就算你等不来大展拳脚的机会也没什么,我选你和五哥,是因为你们两个都比较有自己的原则,还有,你们也是那种到了关键时刻,是真正关心这个大唐的李氏子弟啊。我若是在吐蕃有难,恐怕别的哥哥靠不上,你们两个倒是肯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