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也不谦虚。
他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关外那边,绿眸有些势力,他肯定也有所布局,你倒是可以设法和他走近些。”
安兴公主似是料准他会这么说,眼眸深处泛出些得意的神色,她轻声道:“绿眸这人真的不错的,六哥你也可以设法和他走近些,我之前只是通过王若虚让他知道了有我这么个人,但他倒是已经觉得让我去和亲有些对不住我,已经主动给我做了些安排。”
六皇子有些欣慰。
他不再说话。
他静静地站了片刻,看着这个有着雄心壮志的妹子,他知道到了最终告别的时候。
他神色肃穆起来,然后认真躬身,对着安兴公主行了一礼,道:“保重。”
安兴公主也认真回了一礼,道:“你也保重。”
……
翌日清晨,一列车队缓缓驶出了皇宫。
没有任何大张旗鼓的欢送。
安兴公主安静的离开。
和亲这种事情,在唐人看来绝对是失败的表现,绝对不值得夸赞。
哪怕终究会被记载在史书上,除了官员之外,长安那些寻常的百姓,并不会有多少人知道。
六皇子没有到高处去眺望。
他站在空旷的院落之中,只是体内那一股气终于无法控制。
轰的一声。
他的身周出现一圈肉眼可见的气劲。
石头缝隙之间的那些枯草被震得纷纷折断。
他微微眯起眼睛,仰首望向刚刚明亮起来的天空。
他这样的大好男儿,居然还要一个远嫁的妹妹来担心他意志消沉。
安兴啊安兴,你想羞煞我吗?
他所不知道的是,当这列车队驶出宫门口时,太子出现在皇宫的城门楼上。
太子凝视着这列车队,然后无比庄重的对着这列车队躬身行了一礼。
……
同一个清晨,一列车队也在幽州城中慢慢的行走,准备出城。
顾留白和裴云蕖、五皇子随着车队慢慢的行走,商议着陈屠逼供出来的讯息。
“崔氏的死士?”
五皇子怎么都想不明白,“崔氏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顾留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按照他们的计划,他们能在这场刺杀里活下来的人,是直接出阳关,出了阳关之后,有人接应。”
五皇子眉头大皱,“有没有审出是什么人接应?”
“就是一支马帮。”顾留白看了他一眼,道:“在他说的那个接头地点的马帮,应该是回鹘的人。”
“崔氏和回鹘往来?”五皇子越发不能理解,“若是如此,他们更应该低调,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我倒是不知道你皇帝老子最近要做什么事情,但我觉得大食恐怕有点危险了。”顾留白道:“至于崔氏,我知道他们一向很想独霸那条商路的。”
五皇子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你怀疑我父皇要和回鹘一起先联手对付大食?”
顾留白还未来得及回话,段红杏却是从街角快步走了过来,也不避讳,直接给五皇子递了一封用蜡封的密笺。
五皇子打开一看,眼中顿时充满震惊,“十五哥你神机妙算。”
“是么,有什么消息?”顾留白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肯定又收到长安方面来的重要消息了。
“安兴妹子来的密笺,第一句话就是托我向你致谢。”五皇子认真道:“她应该就在今日出发去吐蕃,她提点了一下我,意思是皇帝应该想用当年对突厥的那一套法子对回鹘。”
裴云蕖顿时冷笑起来,“果然,对回鹘进岁贡?然后和回鹘一起先将大食给瓜分了。长孙氏刚刚想办法趁着皇帝轮调安排了不少人在边军,这下可好,他倒是马上给长孙氏出了一个难题。到时候长孙氏被拖着要和大食作战,长孙无极倒是要费不少心血在边军这边。就是皇帝的胆子也太大了,他就不怕有朝一日回鹘打进关来?”
五皇子微微沉吟,道:“他应该是觉得要先解决眼前的大患,按他现在这布置,恐怕是要先彻底掌控长安周遭军镇,接下来以军权来逼迫长孙氏淡出。崔氏这种他倒是不会放在心上,崔氏不可能在大唐帝国再往上更进一步了,他们也没有足够的能力来发动兵变夺权,一心往关外谋求发展,至少在这个时候,是我父皇乐于见到的事情。”
“如此一来倒是也说得通了。”顾留白点了点头,“皇帝在这个节骨眼上倒是没有余力来和我们计较,但崔氏要想称霸商路,和回鹘的交情不够深,那就不可能成事,回鹘之前没能一口吃掉突厥的那些黑骑,估计对我已经恨上了。崔氏估计也彻底想明白了,要想掌控关外那条商路,进行大量的通贸,似乎最大的阻碍是我…只是他们不先来人和我商量商量,不想先和我谈谈生意的么?”
“崔氏这种门阀,怎么可能将盘子里的肥肉分给他人?”五皇子叹了口气,“放眼整个大唐,我估计也只有李氏和长孙氏问他们要分块肉,他们才会认真考虑一下,他们哪里可能放得下身段,怎么可能改变一贯的做派。”
“那他们以后在关外这条路就走窄了啊。”顾留白笑了笑,“崔氏的事情先放一放,眼下我想和你们商量的是,我要不要在里面做个搅屎棍?”
裴云蕖的眼睛一亮,她对琴香颇有好感,这爱屋及乌之下,她就莫名的有些同情没有招谁惹谁的大食。而且站在唐人的立场,她也不觉得让回鹘将大食吃掉就真对大唐有什么好处。
她现在一听就觉得顾留白似乎想拉大食一把。
“你可想好了。”五皇子凝重道:“若是帮大食…恐怕麻烦大的就是我大唐的边军,而且将长孙氏拉在这边的泥潭之中,反而无形中帮了我父皇一把。我父皇必定不会因为此事而感激你,倒是长孙氏也和你矛盾激化。”
“你说的也有道理。”顾留白想了想,道:“琴香给我送了一份大礼,我欠着她的人情,更何况我要想一把将大食拉出这个泥潭也不太可能,只能说提醒一下她的师尊,至少不要让她的师尊直接死在了阴谋里头吧。”
裴云蕖笑了,“我觉得你纯粹就是讨厌的做派。”
“好像真是啊,我可能就是因为纯粹讨厌他就忍不住想这么做。”顾留白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道:“这可能就是我人性的弱点?这改不了。”
“你啊,总想天底下的人都守着规矩好好和你做生意。”裴云蕖走上马车的时候,忍不住说道,“但是天底下那些掌握着权柄的人呐,又有几个愿意公平的和人做生意?”
顾留白平静道:“那我还是以前在冥柏坡的做派,谁不守规矩,我就砍他。这做派也改不了。”
裴云蕖皱着眉头,“忙不过来啊,我家里那个傻逼二娘和许州晋氏要对付,现在崔氏也视你为眼中钉,还有那回鹘,我们回到长安,沧浪剑宗,三皇子……”
顾留白靠在马车车厢上,看着幽州城的街巷,又看着越来越远的关外方向,突然笑了起来,“你不要忘记,别人要是不守规矩,我更不守规矩,我很擅长让狗咬狗。”
“对,你最狗。”裴云蕖笑了,顿时有些心安。
许推背站在幽州的城门楼上看热闹。
其实是送别。
没有顾十五,就不会有在幽州的许推背。
只是守望相助,并不需要客套。
他现在谨记顾十五的教导,对外要尽可能撇清和裴云蕖的关系,做起事情来,要显得老子是有本事的人,何须裴云蕖来关照。
没事再装装老被黑沙瓦的旧伤困扰,昔日悍将被伤病折磨成无法上战场的病猫。
如此一来,就可以避免再被调回边军去打仗。
许推背现在也看明白了。
像他这样的人物,要为大唐做事,不是只有多砍几个人。
在军中占据高位,多拉拢点人脉,哪怕只是偶尔做件事情,也比多砍几百个敌虏的脑袋有用。
青春年少时满腔的热血,早就被现实打磨成了老奸巨猾和满身肥肉。
他就是有点想不明白,这人和人脑子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顾十五这才多大年纪,怎么偏偏就看得那么通透。
到黑沙瓦的时候,阴山一窝蜂和顾十五还显得不对付,跟着顾十五的,就那个独臂贺火罗和瘦猴周驴儿,但从关外到幽州,再离开幽州的时候,这一列车队浩浩荡荡,走了半天还没看到车队的尾巴。
这一列车队里面有的是修行者世界里头的顶尖人物,有佛宗,又有道家,还有幽州书院里头挑选出来的最优秀的学生,有世家子弟,甚至还有李氏嫡系。
这是什么样的排场?
普天之下,除了他最服气的这个顾十五,还有谁能做到?
他这边还在感慨呢,顾十五就让他见识了什么叫做天下没有白看的热闹。
顾十五偷偷差人给他送了个羊皮小卷。
羊皮小卷上的内容言简意赅。
让许推背的老兄弟帮忙给冥柏坡春风楼里那个老人带个信,让老人悄悄的放个话出去,就说冥柏坡埋尸人不想在关外看到大唐崔氏门阀的人,不想和崔氏有关的商队和马帮在关外行走。
许推背随手就用真气震碎了这羊皮小卷。
他一点没觉得车队里头的顾留白狂妄,反而是想,那崔氏吃饱了没事撑着,突然发癫去惹顾十五作甚?
在行驶的马车车厢里,顾留白又开始写第二个羊皮小卷。
他从来都不是那种吃亏了会忍着的人。
你做初一,我就做十五。
报仇一定要快,而且他的做派一向都是,你惹了我,那我报仇起来,就先打烂你最珍惜的东西。
他虽然离开了冥柏坡,但他的根基还在关外。
而且他现在能够差使的人也很多。
除了关外那些马贼,那些突厥人,他还是天竺佛宗的接头人,他还能够和寂台阁的高英杰保持联系。
想让我忙不过来,那就先让你们也忙一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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