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胤禛以前没有病成这样过,这一次腹部受了伤后久久缠绵病榻,他突然就像是大伤了元气,辗转数月不见康复。
他做了好几回噩梦,头一回梦到了十三,他与妍华说了那事之后,结果徒惹她担心,所以后来几次他都没有再与她言明。
其实他这段时日里,陆陆续续梦到了许多人。他梦到康熙帝神情严肃地冲着他摇头,说他没有将大清治理好,如今一个小小的苗疆祸乱都迟迟不得解决,可见是他无用。后来,他又梦到了德妃,德妃骂他不顾手足之情,让十四受了那么多苦,一直将他幽禁在寿皇殿之中,简直绝情至极。
他还梦到了老八老九,个个都骂他无情无义,简直不配做爱新觉罗家的子孙,还说他才是最该被剔除宗籍的那一个。
病中之人易脆弱,所以他才一直缠着妍华让她陪伴左右,因为他心里害怕。他是个信佛之人,既然信佛,自然也会信鬼魂的存在,是以他近来精神不济都是因了夜里睡不好的缘故。
所以,当妍华说他如今肉麻话张嘴便出时,他下意识地便言了一句:“当下不说,以后怕没得机会说了。”
妍华呼吸一窒,愣在那里只感觉有东西在恨恨地扎着她的胸口,生疼生疼的。她从来也不敢说这样的话,他为何要说如此丧气的话呢?
胤禛说完那句话后,半晌未听到妍华出声,这才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但见她神情悲戚,这才察觉到他方才说错了话。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他自己这张嘴啊。
他闷笑了一声,拉着她的手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能得大自在,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婵婵莫要太过伤心,我不是还好好儿的吗?”
他将死说成是大自在,真不知他是乐观抑或哄她开心。妍华努力了半晌,才收拾好心里的悲痛。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违心的笑容:“禛郎若是得大自在了,也须得将我带着,一块儿得大自在,方不枉夫妻一场。”
他苦笑了一下:“不可,你怎放得下几个孩子?”
妍华差点儿哭出声来,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地跟他提起生死之事,然他却如此明确地告诉她,不想让她陪着他一块儿去。她觉着活了这么些年,能得他这一世恩宠已经是三生有幸,只要能与他在一起,不管去哪她都是不怕的。她实在不敢想像,没了他的日子会是怎样的。
可她没有哭,一张脸抽搐了几下,还是忍着泪笑了出来:“好,你说这样便是怎样,你要好生把病养好,不然以后我犯傻的时候岂不是没人护着我了?”
“弘历自然会护着你,你是我的婵婵,谁敢欺负呢?”他收起心思,拉住了她的手。他岂能看不出她掩藏的悲伤呢,只是本就大她十四载,这光阴,怎么追都追不回来。
他方才打盹的时候,又梦到十三了,举着杯子邀他共饮几杯。他上一次梦到十三的时候没有上前,这一次,他觉着无论如何都不该再拂了他的美意,所以便在梦里与他畅饮了一会儿。
如此,醒来之后心虚难免有些低落,所以才会说出这么些悲伤的话来。
“禛郎不要说这样的话,我怕。”她终是忍不住,湿了眼眶,心头颤得若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要沉舟溺水了似的。
胤禛看她跟个孩子似的,强忍着泪水不落,心仿佛被重锤砸了一下,钝痛。他暗怪自己多言,却难掩心头的悲伤,握着她半晌没有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