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灵顿部队里一些荷兰、比利时的将军本已发现法国人在四臂村,此时正率领荷兰第2师向那里挺进。于是,当一大群啼鸟突然落在路边的树上唱起下面这首歌时,将军们(分别是雷贝克少将和佩尔庞谢中将)听罢,命令倒是搞清了,更多则是心烦:
公爵的意思我们细说
四臂村里法国人出没
公爵的部队统统集合
十字路口乃集结之所
“行啦,行啦!我们知道了!”佩尔庞谢中将一边喊一边挥手轰鸟,“滚,该×的!”谁知鸟儿飞得更近了,有几只干脆落到他的肩膀和坐骑身上。鸟儿继续唱着,极尽好事者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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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一搏美名扬
公爵令下:莫恐慌!
部队方案皆妥当
速与战友奔前方!
这些鸟儿当天上午一直跟着部队,叽叽喳喳、一刻不停地唱这首令人烦躁的歌。雷贝克少将英文造诣深,他设法抓住一只鸟,试着教它一首新歌,打算让它飞回去对着阿什福德唱:
公爵的魔法师该挨踢了
从布鲁塞尔踢到马斯特里赫特
谁让他对老实人使坏
从马斯特里赫特再踢回来(2)
当晚六点,阿什福德将布鲁塞尔重新移回了欧洲大陆。之前被隔绝在城内的部队各团迅速穿过那慕尔城门,沿通向四臂村的主路南下。这件事办妥,阿什福德才腾出工夫来为自己做战前准备。他将东西归置到一起,包括他的银盘、五六本魔法 书、一对手枪、一件衣兜特别深的春夏轻便外套、一打熟透的煮鸡蛋、三瓶白兰地、几块纸包猪肉馅饼以及一把很大的绸伞。
第二天一早,他把这些必需品有的扛在身上有的驮在马上,跟公爵和公爵的随员一起骑往四臂村的十字路口。这会儿那里已经聚集起好几千英普联军,可法国人还没冒头。偶尔能听见几声滑膛枪响,可频率也并不比英格兰树林里有人打猎时更高。
阿什福德正往四下里看,一只画眉落在他肩头,叽喳起来:
公爵的意思我们细说
四臂村里法国人出没……
“什么?”阿什福德恨恨道,“你怎么还在这儿?几个小时之前你就该消失的!”他比画了个奥姆斯柯克的手势,解除了咒语,小鸟飞走了。可令他错愕的是,整整一群鸟都在这一刻飞走了。他慌忙四处张望,看有没有人发现他这一招玩砸了;可大家似乎都在为战事忙碌,他于是断定没人发现。
他找到自己中意的位置——正对着四臂村农庄的一道沟里,右边紧挨着十字路口,左边是第92常规步兵团和高地团。他从兜里掏出煮鸡蛋来,看那些高地团战士谁想吃就给谁。(和平年代里,若想跟谁认识认识,一般来说都要经过这样或那样的介绍;而在战时,一点儿吃食就能奏效。)高地战士回赠他甜甜的奶茶,很快他们就跟老相识似的聊起天来了。
当天天气极其炎热。路两侧是大麦田,艳阳之下,麦田闪耀着超乎自然的光辉。三里外,普军已和法军开战,隐隐听见大炮的轰鸣声和人的呼喊声,就如同未来之灵。快到正午时分,便能听见远方战鼓擂响,气势汹汹的战歌也唱起来了。成千上万双脚奔跑踩踏,大地也随之震颤。密实、黑沉的法军步兵纵队穿过麦田,向他们冲了过来。
公爵并没有给阿什福德任何具体任务,于是一开打,他就准备着把在西班牙战场上使用过的法术再施一遍。他放烈焰天使去威吓法国人,变出龙来往他们身上喷火。这些幻影比在西班牙变出来的任何一种都大、都鲜亮。他从沟里爬出去了好几回,就为欣赏效果——即便高地人警告他随时有可能中弹。
他兢兢业业地施法术,忙了三四个钟头,突然有情况发生了。战场上,一队法国猎骑兵突然袭击,眼看就要把公爵和他手下随员包围了。公爵他们被迫调头,仓皇奔回联军战线。离他们最近的部队正好就是第92常规步兵团。
“第92团,”公爵喊道,“趴下!”
高地兵立刻趴下去了。阿什福德从地沟里抬起头来,只见公爵骑着哥本哈根(3)擦着他们头皮飞了过去。公爵安然无恙,遭遇险情非但没被吓慌,看上去反倒更精神了。他环顾四周,看看大家都在干什么,目光落在阿什福德身上。
“阿什福德先生,你在干什么?要是我想看沃克斯豪尔乐园变戏法的,我会说的!(4)这些东西法国人在西班牙的时候已经见了不少了——他们现在都见怪不怪了。可我率领的比利时人、荷兰人和德国人是没见过这些的。我刚看见那边树林里你变出来的一条龙把布伦瑞克军一个连吓得够呛,从马上摔下来四个。这么着不行,埃文先生!这么着肯定不行!”说完他便飞奔而去。
阿什福德呆呆望着他的背影。他有心刻薄几句公爵是怎样忘恩负义的,说给高地朋友们听;可高地团的战士们这会儿似乎腾不出工夫——大炮正冲他们这里轰,马刀正往他们身上砍。他只好拾起地图,爬出了地沟,走向十字路口。威灵顿公爵的军务秘 书长菲茨罗伊·萨莫塞特爵士正在那里一脸焦虑地环顾四周。
“大人,”阿什福德道,“我得问您点儿事。战况如何?”
萨莫塞特叹了口气:“到最后一定会好的。当然会的。可有一半兵力现在还没到。咱们手上根本没什么骑兵了。我知道当时您很快就把命令派发到各个师了,可有些队伍确实离得太远了。假如法国人抢在咱们前头获得增援,那……”他耸耸肩膀。
“假如法国方面的增援真过来了,他们会从哪边来?南边,我猜?”
小主,
“南边和东南。”
阿什福德没有再回战场。他直奔英军战线后方的四臂村农庄而去。这片农庄几乎已经废弃,房门都大敞着,窗帘飞出窗外,被急着逃命的人扔下的一把镰刀和一把锄头躺在灰土里。在一间黑洞洞、弥漫着奶味儿的牛奶棚里,他发现了一只大猫和几只刚出生的小猫。只要炮声一响(响得很频繁),大猫就发抖。他给猫盛了点儿水,轻轻对它念叨了几句。随后,他往凉森森的石板地上一坐,把地图在面前铺开。
他开始挪动战场南面和东面的大路、小径、村庄。他首先将两个村子的位置调换了一下,接着就把所有东西走向的路都变成南北走向。等十分钟一过,他再把位置都复原。他还把附近所有树林都调了个儿,换了朝向;随后把溪水也改了流向。连续几个小时,他一直在更改地貌。这是个精细活儿,且十分乏味——就跟过去同索恩先生一起做的所有事情一样无聊。六点半钟,他站起身来,伸展伸展蜷僵了的四肢。“其实,”他对猫咪说道,“这些究竟有没有用,我心里一点儿数都没有。”(5)
田野上方黑烟滚滚。只要打仗就不会缺席的客人——那阴森可怖的乌鸦和渡鸦——翩然而至,数量成百上千。阿什福德发现他的高地朋友们已陷入深深的绝望。他们攻占下路边一栋房子,在此过程中,士兵人数损失了一半,总共三十六名军官死了二十五个,其中包括他们的上校——很多士兵之前都把他当作父亲一样看待。不止一位须发斑白的老兵坐在那里,双手抱头,潸然泪下。
法国人显然已经撤回弗拉讷镇——他们当天的出发地。阿什福德问了好几个人这是不是意味着联军取得了胜利,可对这一点谁也拿不出确凿证据。
当晚,他在往布鲁塞尔方向北上三里处的热纳普村留宿。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哈德利-布莱特上尉带来了消息:公爵的盟军——普鲁士陆军在昨天的战斗中遭受重创。
“他们战败了吗?”阿什福德问。
“没有,不过他们已经撤退了,所以公爵说咱们也得跟着撤。公爵大人他选了块地方作战,普军到时候跟咱们在那里会合。那地方叫作滑铁卢。”
“滑铁卢?这地名真荒唐!”阿什福德道。
“挺怪的,不是吗?我在地图上都找不到它。”
“哦,”阿什福德道,“在西班牙的时候这种事常有!肯定是告诉你的人把名字搞错了。放心吧,根本没有滑铁卢这么个地方!”
正午刚过不久,他二人上马,准备跟着陆军大部队出村。这时,从威灵顿处传来封口信:法军枪骑兵一个营正向他们逼近,埃文先生能想个办法折腾他们一下吗?阿什福德急欲洗脱沃克斯豪尔乐园戏法的恶名,于是向哈德利-布莱特征求建议:“骑兵最讨厌什么?”
哈德利-布莱特想了想。“泥巴。”他说。
“泥巴?真的?好吧,我想你说得没错。好吧,没什么法术在技术上比天气魔法更基础、更成熟的了!”
天色暗了下来。空中出现一片墨黑的乌云,跟整座比利时一般大,饱满、沉重,最下端参差不齐的边缘简直快要擦上树顶。电光一闪,世界一瞬间变得灰黄;震耳欲聋的雷声炸响,随后雨水湍急如注,大地咝咝一片沸腾。
不出几分钟,路边田野已是一片泥淖。法军枪骑兵再也无法随心所欲地进行他们热衷的活动——敏捷熟练地飞驰。威灵顿的后卫部队得以安全撤离。
一个钟头过后,阿什福德跟哈德利-布莱特惊奇地发现确实有个地方叫作滑铁卢,他俩已然进了这块地界。雨中,公爵骑在马上,凝视着脏污不堪的士兵、马匹和推车,心情大好。“泥巴变得妙,梅林!”他兴高采烈地喊道,“又黏又滑。法国人肯定不喜欢。拜托再多来点儿雨!你看见这条路下坡的地方有棵树了吗?”
“是那棵榆树吗,大人?”
“就是那棵。明天打起来的时候,你就站在那儿。我到时候就靠你了。我自己偶尔也会过去,但不会太经常。我的兵会把指示传达给你。”
当晚,联军各师沿着滑铁卢南面一座矮岭就位,头顶雷声大作,雨水湍急。每隔不久就会有浑身泥水的士兵走到榆树下来请愿,求阿什福德把雨停了,可阿什福德只是摇摇头,说:“公爵让我停,我才能停。”
而在半岛打过仗的老兵都赞许道,雨水一直是英格兰人战时良伴。他们告诉战友:“有什么能比雨水更令咱们惬意、熟悉呢?而对于外国人来说,一下雨他们就转向。在富恩特斯、萨拉曼卡和维多利亚,大战前夜都下过雨。”(这些是威灵顿在半岛战争期间取得的几场重大胜利。)
阿什福德躲在伞下,琢磨即将来临的这场战斗。自打半岛战争结束,他就一直在研究黄金时代魔法师曾在战时使用过的法术。这方面的信息鲜有人知;相传——仅仅是相传——约翰·乌斯克格拉斯曾在自己打仗前使用过一种咒语,预见了事态发展的结果。临入夜,阿什福德突然有了灵感:“乌斯克格拉斯做了些什么不得而知,可佩尔的‘未来征兆之臆测’总是现成的。佩尔这条咒语很可能就是乌斯克格拉斯那条的简化版本,我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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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语起效前不久,他突然对四周一切声响都有了知觉:雨水打在金属和皮子上,顺着帆布往下流;马儿来回踱步,喷鼻息;英格兰人唱歌,苏格兰人吹风笛;两名威尔士士兵在争论《圣经》某段内容该如何解释;来自苏格兰的约翰·金凯德上尉正招待几位美国土着,教他们怎么喝茶。(他大概以为,只要把喝茶学会了,不列颠人的其他习俗特质也就自然跟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