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天很阴,寒风将片片雪花吹上了索先生 书房的窗玻璃。齐尔德迈斯正坐在书房里写业务信函。刚刚上午十点钟,蜡烛就已经点上了。屋里仅有的响动是炉里煤块灼烧的噼啪和齐尔德迈斯笔落纸上的窸窣。
致内政大臣锡德茅斯子爵
1816年1月8日于汉诺威广场
尊敬的子爵大人:
索恩先生希望我通知您:防止萨福克郡河水泛滥的咒语现已完工。账单将于今日发至财政部的温先生……
不知何方钟声敲响,戚戚哀哀,悠远非常。齐尔德迈斯没怎么在意,然而在钟声的影响下,房间四下里似乎越来越暗,越来越寂然。
……魔法可将河水控制在日常流经范围内。然而,萨福克郡治安长官派来评测当前桥梁及河流附近其他建筑耐受度的年轻工程师李维斯先生提出一些疑议……
一片荒寂之景出现在他眼前,他看得格外清楚,就像是自己熟悉的地方或是一幅每天都看、连看了多年的油画。这是一片开阔的景致:褐色的田野空空荡荡,废墟之上便是苍凉的灰天……
……他怀疑斯陶尔和奥威尔两条河上的桥梁能否经受得住大雨时节必然出现的较猛烈的水流冲击。李维斯先生建议立即将萨福克郡所有的桥梁、水碾和渡口彻底检查一遍,先从斯陶尔和奥威尔两条河开始。据我所知,李先生已写信向您通报此事……
这片景致已不仅仅存在于他脑海中。他感觉自己身临其境,站在一条坑洼不平的古道上。这条古道围绕着一座黑山蜿蜒而上,直通天边。天边聚集起一大群黑鸟……
……索先生谢绝给法术制定一个时限。他个人认为河流存在多久,法术就能保留多久。不过,他建议二十年内对咒语做一次复查,望大人您批准。下周二,索先生将把同样的法术在诺福克郡安排就绪……
黑鸟就如同灰色天空上黑色的字迹,他感觉自己一时间似乎看懂了内容。古道上的石子变成符号,预示着旅者前方的经历。
齐尔德迈斯打了个激灵,恢复了常态。他手上一震,笔甩了出去,墨水洒得信纸上到处都是。
他莫名其妙地往四下里看了看。自己不像是在做梦。屋里熟悉的老物件都还在:一排排 书架、镜子、墨水瓶、捅火棍、马丁·佩尔的瓷像。可他不太敢相信自己对周围的感知了。他不再确定书籍、镜子、瓷人确实是在那里的。就仿佛他眼前的一切只是表面躯壳,用指甲一划就能破开,露出底下寒冷、荒寂的景致。
褐色的田野有些地方遭过涝;冰冷的灰水泊一路连成串。水泊的分布是有意义的,它们是雨水在田野上书写的字迹,是雨水的法力所为——就好像灰云上翻飞的黑鸟是天空下的一道咒语,棕灰干草晃动也是因为风儿的魔力。一切都有了含义。
齐尔德迈斯从桌边一跃而起,晃了晃脑袋。他飞快地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摇铃铛传唤仆人。然而,就等仆人这么会儿工夫,魔法又起效了。卢卡斯进屋的时候,他已经说不清自己究竟是站在索先生的书房里还是那条古道上了……
他使劲摇了摇脑袋,眨了眨眼。“主人上哪儿去了?”他说,“有情况。”
卢卡斯略关切地望着他:“齐尔德迈斯先生?您这是哪儿不舒服吧,先生?”
“先别管我。索恩先生在哪儿?”
“他去海军部了,先生。我还以为您知道呢。一个钟头前马车来给接走的。我猜他这就快回来了。”
“不,”齐尔德迈斯道,“这不可能。他不可能不在。你确定他没在楼上作法?”
“我确定,先生。我亲眼看见主人坐着马车走的。要不我让马修去请大夫吧,齐先生,您看上去病得不轻。”
齐尔德迈斯刚要张口反对,就在这时……
……天空看见了他。他觉得大地耸了耸肩膀,因为大地感觉到他站在它的脊梁上。
天空对他发了话。
他从未听过这种语言。他甚至不确定这里面是否有任何字词。也许一切是靠鸟儿组成的黑字传达给他的。他是那样渺小而无告,且无处可逃。他被困在天地之间,就仿佛被一双手拢在里面。它们只要愿意,就能捏得他粉身碎骨。
天空又对他发了话。
“我听不懂。”他说。
他眨了眨眼,发现卢卡斯正俯身看着他。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一伸手,手从身旁什么东西上扫过。他扭头一看,惊讶地发现竟然是条椅子腿。他这是躺在地上呢。“怎么?……”他问道。
“您还在 书房里,先生。”卢卡斯道,“我觉得您是晕倒了。”
“扶我起来。我得赶紧找索恩谈。”
“可我都跟您说了,先生……”
“不对,”齐尔德迈斯道,“你说得不对。他一定还在这里。一定还在。扶我上楼。”
卢卡斯把他扶出书房,刚走到楼梯口,他差点儿又瘫倒了。于是卢卡斯叫来了另一位男仆马修,俩人一起半推半拽地将齐尔德迈斯运送到三楼的小书房,平时索先生就是在这里完成他最不可告人的法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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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卡斯打开房门,屋里生着一炉火,水笔、刻刀、笔架、铅笔都整齐地摆在托盘上。墨水缸是满的,扣了银盖子。书和笔记簿有些整齐地码放着,有些已经收起来了。所有物件都抹得一尘不染,擦得锃光瓦亮,摆得有序有节。索先生上午显然没来过。
齐尔德迈斯将仆人一把推开,站着环视四周,脸上带着些许不解。
“您瞧,先生,”卢卡斯道,“我不就这么告诉您的嘛,主人还在海军部哪。”
“好吧。”齐尔德迈斯道。
可他想不通。那诡异的法术若不是索恩所为,还能是谁?“阿什福德来过吗?”他问。
“没有,绝对没有!”卢卡斯怒道,“我想我很清楚自己的职责是什么,我绝不可能放他进来。您看着还是不对劲,先生。让我叫人请大夫来吧。”
“不用,不用。我感觉好点儿了,我已经好多了。来,扶我坐下。”齐尔德迈斯歪倒在椅子上,长出一口气,“你们俩还在这儿愣着干吗?”他一挥手把他们赶跑了,“马修,你没事儿可干吗?卢卡斯,给我端杯水来!”
他仍然恍惚、眩晕,不过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已经减轻了。那片景色里的一草一木他还记得一清二楚,一切牢牢固定在他脑海里。那种荒寂的、彼岸他乡的滋味,他还尝得到。不过这会儿他已经不担心自己会迷失在那里了。他已经能够思考了。
卢卡斯拿托盘端了一只酒杯和满满一瓶水回来了。他倒了杯水,齐尔德迈斯一饮而尽。
齐尔德迈斯会用一条咒语,专门用来检测魔法的存在。这法术不能揭示魔法是什么样的魔法,也无法指明谁在施法;它只能显示有没有魔法在生发。至少它应该有这个功效。这法术齐尔德迈斯过去只用过一次,什么都没测出来。于是他也不知道咒语究竟起没起效。
“再倒一杯。”他吩咐卢卡斯。
卢卡斯又倒了一杯。
这杯水齐尔德迈斯并没有喝,而是冲着它低声念叨了几个词。随后他迎着光把杯子举起来,透过它仔细端详;他慢慢改变方向,直到把屋里每个角落都透过杯子看了一遍。
什么动静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