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齐尔德迈斯问。
“卢卡斯说你施法术来着,”索先生道,“我让他给我描述了一下。我自然认得出‘贝拉西斯之靶’。”他脸上的神色严厉起来,且像是起了疑心,“你用它干什么?而且更重要的是——你是打哪儿学来的?要是老被人这么蒙着骗着,我还怎么工作?雇个仆人就背着我学咒语,收个徒弟就一门心思打算让我白干,我觉得我还能做点儿事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齐尔德迈斯很含蓄地怒视了他一眼:“这咒语是你自己教我的。”
“我?”索先生叫起来,声音比平时高了几个调。
“是你在来伦敦之前,还守着何妨寺藏 书室的时候;我那会儿还替你全国上下地跑,帮你把有用的书都买断。你当时教给我这法术,是为了万一碰见个自称实践魔法师的人。你就担心再冒出来个魔法师,担心人家能……”
“好了,好了,”索先生不耐烦地说,“我想起来了。可这也解释不了你昨天上午在广场上为何要用这法术。”
“那是因为当时魔法无处不在。”
“卢卡斯没发现什么异常。”
“周围有没有魔法存在,卢卡斯管不着。这归我管。我从来没遇见过这等怪事。我总觉得自己是在另外一个地方。有一阵我感觉大难临头。地方具体在哪儿,我不太清楚。那地方有些奇异之处——我过会儿再给你讲——但绝对不是英格兰。我认为是仙境。什么样的魔法能带来这般效果?它又是从何而来的呢?难道说那女人是位魔法师?”
“什么女人?”
“开枪打我的那个女人。”
索先生气得嘤然作声。“看来子弹对你的影响比我想象中要大,”他鄙夷道,“假如她是个大法师,能那么轻易就被你制服——你真信?广场上没有魔法师,即便有也绝不会是那个女人。”
“为什么这么说?她是谁?”
索先生沉默片刻后说道:“沃特·坡爵士的夫人。当年我让她起死回生的。”
齐尔德迈斯也沉默片刻。“好吧,这我可没想到!”他开口道,“我能想到好几个人有充分的理由拿枪对准你的心脏,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女人怎会与他们同党。”
“他们说她疯了,”索先生道,“她是从受命看押她的人手底下逃出来,又跑到这儿杀我的——这已经足够证明她的疯狂了,我猜你也会这么想。”索先生一对小灰眼珠子移向别处,“毕竟,谁都知道我是她的大恩人。”
齐尔德迈斯根本没在听他讲话:“她那把枪是哪儿找来的?沃特爵士考虑事情一向很周道的,很难想象他会把火器丢在她拿得到的地方。”
“那是把决斗用的手枪——沃特爵士有一对儿,她用的是其中一把。这枪一直锁在爵士自己 书房的写字台里,装枪的盒子也上着锁。爵士说他对天发誓他太太在出事之前绝对不可能知道那里有枪。至于她从哪儿搞到的钥匙——居然两把都搞到了——大家都觉得是个谜。”
“我可不觉得是个谜。做妻子的,就算是精神不正常的妻子,想要什么就总有办法从她男人那里搞到。”
“可钥匙并不在沃特爵士手上。这才是奇怪的地方。那对儿手枪是他家宅内唯一的火器,爵士经常出门在外,于是自然要为自己爱人和家中财物的安全考虑。钥匙于是归男管家保管——那高个子黑人——我猜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沃特爵士搞不懂他怎能犯这样的错误。爵士说他平时只当他这管家是全天下最可靠、最值得信赖的人。当然啦,自己家的用人究竟在想些什么,谁又能说得清呢。”索先生说高了兴,忘了自己对面正坐着个用人,“不过这人不太可能跟我有什么恩怨。到现在我跟他说过的话不超过三个字。当然啦,”他回到之前的话题上,“我是可以告坡夫人蓄意谋杀的。昨天我已经打定主意了。可好几个人都来劝我一定要替沃特爵士考虑考虑。利物浦伯爵、拉塞尔斯先生都这么说,我觉得他们说得也对。沃特爵士一向视英格兰魔法为友,我可不能让他后悔结交了我这么个朋友。沃特爵士已向我郑重宣誓:他会把夫人送到乡下某处,这样一来她谁也见不到且谁也别想再见到她了。”
索先生说到这里,并没费心问齐尔德迈斯有什么要求。虽然躺在床上受痛失血的是齐尔德迈斯,而他自己受的伤基本只有轻微的头疼和手指上一处小小的破口,索先生却觉得明显自己才是更受罪的那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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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究竟是什么魔法?”齐尔德迈斯问。
“当然是我的魔法!”索先生怒道,“不然还能是谁的?是我当初让她起死回生的法术。你感觉到的、‘贝拉西斯之靶’检测出来的——都是它。当时我初出茅庐,估计有些细节不太规范,也许导致了意想不到的后果……”
“意想不到的后果?”齐尔德迈斯叫起来,声音粗哑。他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待呼吸平复,他接着说道:“我那会儿随时都有被带到另一个国度的危险,那里万物皆有魔力。天空对我说话!世间万物都在对我说话!怎么会这样?”
索先生挑起根眉毛:“我不知道。可能是你喝多了吧。”
“你什么时候听说我执行公务的时候喝过酒?”齐尔德迈斯冷冰冰地质问他。
索先生耸耸肩膀,像是为自己辩护:“你干过什么我不知道。反正我觉得,你自打进了我家门,想干什么都是自己说了算。”
“可若是想一想古英格兰的魔法,那种意象也算不得太离奇。”齐尔德迈斯又把话题兜回来,“你曾经不也告诉过我,黄金时代魔法师把树木、山丘、河流等等都看作活物,以为它们也有思想、回忆和自己的意愿。黄金时代魔法师认为世间万物素常施展着某种法术。”
“有一些黄金时代魔法师是这样以为的,是的。他们这信仰都是手下仙仆灌输的,仙仆将自己非凡的法力归功于能够与树木河流等等对话并与之交友结盟的能力。可咱们没必要相信他们的信仰就是真理。我自己的魔法就不靠这些无稽之谈。”
“天空对我发了话,”齐尔德迈斯道,“假如我所见属实,那……”他住了口。
“那就怎么了?”
由于身子虚弱,齐尔德迈斯这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他本打算说,假如自己所见属实,阿什福德跟索恩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小孩子的游戏,魔法比他俩想象中的要奇异且恐怖得多。阿什福德和索恩不过是在小客厅里玩纸飞机,而真正的魔法展开巨大的翅膀,在高不可及的无尽苍穹里飞升、盘旋、俯冲。
随后他反应过来,这种念头索先生听了高兴不了,于是什么都没说。
奇异的是,虽然没说,索先生似乎也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哦!”他突然激动起来,“好啊!你也到那边去了,是不是?那我劝你赶紧去找阿什福德、莫雷那一伙叛徒!我看你是觉得他们的想法更符合你目前的心态吧!我想他们一定特别欢迎你加入。然后你就能把我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他们!我猜他们报酬给得一定不会少。我就这样毁了,然后……”
“索恩先生,您镇定一下。我并没有另找东家的意思。我伺候完您就不会再干这一行了。”
又是片刻的沉默,兴许给了索先生点儿时间觉悟,他想到跟一个昨天才救了自己一命的人吵架毕竟不太合适;再发话时,听上去没那么不讲理了:“我猜还没人告诉你吧,阿什福德的太太死了。”
“什么?”
“死了。沃特爵士告诉我的。都知道她是冒雪出去散步来着。实在是没脑子。两天后就死了。”
齐尔德迈斯浑身发冷。那荒凉的地方突然逼近了,就藏在英格兰这一层躯壳之下。他依稀看见自己又踏上那条古道……
……阿拉贝拉·阿什福德也在路上,就在他前面。她背冲着他,在出言有法的苍穹之下,独自走向冰冷、灰黑的远方。
“我听说,”索先生说了下去,完全没注意齐尔德迈斯突然脸色发白、呼吸困难,“阿什福德太太一死,坡夫人特别难过。她这反应完全不合情理。俩人过去似乎是好朋友。这我刚刚才知道;不然的话,我兴许就……”他没说下去,脸上洋溢着各种不为人知的情感,“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这俩人一个疯了一个死了。听沃特爵士那意思,坡夫人似乎认为我从某种意义上讲应当对斯太太的死负责。”他顿了顿,随后为了防止真有人这么怀疑,又补了一句,“当然这纯属胡说八道。”
话音刚落,索先生为齐尔德迈斯请来的两位名医进了屋。他们见索先生也在屋里,感到十分惊讶——又惊又喜。他们满脸笑意,又是屈膝又是哈腰,一切说明他们觉得索先生看望手下用人真是他这位伟人屈尊俯就的好例子。他们对索先生说,他们很少见到哪家主人对手下人的健康这么关注,也很少见到哪家用人和主人关系这么紧密——且并非只因工作关系,更多则是出于尊敬与爱戴。
索先生再与众不同也像大部分人一样经受不住奉承话的考验,他以为自己也许真的是在做什么格外高尚的事情。他伸过手去,打算以一种既友好又不失身份的方式拍拍齐尔德迈斯的手,却撞上齐尔德迈斯冷冰冰的目光,于是改了主意,咳嗽一声离开了屋子。
齐尔德迈斯目送他离开。
闻秋乐说过:是巫师,都扯谎;这一位,比谁都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