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啥?”
“假如我听说的没错,你连个家都没有。”
这人又咧嘴笑了起来,挠了挠脏乎乎的腮帮子:“假如我听说的没错,你连名字都没有!”
“什么?”
“我可有名字。我叫闻秋乐。”他一把抓住史蒂芬的手,“你怎么不躲?”
“我不躲。”
“你躲了,刚才就躲了。”
史蒂芬犹豫了一下:“你身上净是印子,皮肤颜色都变了。我觉得这些印子可能说明你身上有什么病。”
“我这一身皮可不是这个意思。”闻秋乐道。
“‘意思’?”史蒂芬道,“这词儿用在这儿真怪。不过也没错——人的皮肤有可能意味着很多事情。我这一身皮意味着任何人都可以在公共场合对我大打出手且不用担心后果,意味着我的朋友们并不都愿意在街上被人看见同我在一起。无论我读过多少 书,懂几国语言,有这一身皮,我只是个稀罕玩意儿——跟会说话的猪、会算数的马没什么不同。”
闻秋乐咧咧嘴:“我这一身皮的意思倒跟你的正相反。它的意思是说你将来会被推至万人之上,做个无名国王;你的王国在等你出现,你的敌人终会毁灭;而且这一刻即将到来。无名奴隶,头戴银冠;远在异乡,无名奴隶将称王……”
闻秋乐紧紧攥着史蒂芬的手,把整段预言背诵完毕。“好了,”背完后,他说道,“这些话我已经对两位魔法师讲过了,现在也告诉你了。我这头一样任务就算完成了。”
“可我又不是魔法师。”史蒂芬道。
“我没说你是。”闻秋乐道。说罢,也没打声招呼就松开史蒂芬的胳膊,把身上的破袄紧紧裹了裹,一步踏入灯笼光晕之外的黑暗,走掉不见了。
几天后,满头白毛的先生说他突然特别想看猎狼——他声称已经好几百年没看过了。
此时在瑞典南部正好有一场,于是他带着史蒂芬瞬间转移到了那里。史蒂芬发现自己站在雪林间一棵老橡树巨大的树枝上。站在这里,他能很清楚地看见一小片空地,空地上插着高高一根木桩,木桩顶端安着一架古旧的木车轮,车轮顶上紧紧地捆着一头羊羔——正痛苦地咩咩叫。
一族狼悄声不响地从树丛里摸出来,皮毛结了霜雪,目光如饥似渴地盯着那头羊。狼群一冒头,便听得林子里犬吠声四起,只见人骑着马飞速逼近。一群猎犬拥入那片空地;领头的两只猎犬飞身扑向一匹狼,三头兽扭作一团,龇牙低吼,撕咬扑腾,只看得见躯干、腿脚和牙齿。猎手骑马上前,开枪将那匹狼打死。其余的狼四散逃入黑暗的树林,猎人、猎犬一路追击。
猎杀在一处渐渐消停,白毛先生便带着史蒂芬靠法术从空中飞往兴许会更热闹些的地方。他们就这样从树顶飞到树顶,从山坡飞上露头岩。有一回,他们飞到一座教堂钟楼的顶端,下面整整一个村都是木头房子。房子窗户和门洞的形状古雅有趣,像是童话里才有的东西;房顶薄薄撒着的一层干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们在林间一处僻静的角落等猎人们出现,这时一匹独狼从他们所在的树下走过。这匹狼算得上是同类里模样最英武的,生得一双漂亮的黑眼睛,毛色如湿漉漉的青石板。它抬头往树上看去,对白毛先生发了话;话音听上去就仿佛石头上水声潺潺,仿佛枯枝间风儿哀叹,仿佛落叶在火里噼啪燔燃。
白毛先生操同一种语言作了答,随后冷冷一笑,挥手赶走了它。
狼走掉之前,最后看了白毛先生一眼,满眼都是谴责。
“它求我救他一命。”白毛先生解释道。
“哦,您就不能救救它吗,先生?我真不愿看这么高贵的动物死去!”
“菩萨心肠的史蒂芬啊!”白毛先生听上去十分喜欢,可他并没去救那匹狼。
看了半天猎狼,史蒂芬没得到丁点儿快乐。猎人诚然勇敢无畏,猎犬也是忠义卖力,可翡冷翠才死了不久,史蒂芬实在无法把任何生灵的死亡当作享受,何况还是狼这样强壮、英武的野兽。一想起翡冷翠,他意识到还没把邮车上遇见蓝皮人以及那段预言告诉白毛先生。于是他就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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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好吧,真是意想不到!”白毛先生道。
“这预言您之前听过吗,先生?”
“听过,当然听过!我熟得很。我这一族人都耳熟能详。这预言说的是……”白毛先生说的这个词儿史蒂芬没听懂,2“说他的英文名字,你们就熟悉多了——约翰·乌斯克格拉斯,乌衣王。不过我想不通的是,这预言在英格兰怎么还有人知道。我以为英格兰人早不再关心这些事情了。”
“无名奴隶!这是说我吧,先生,是吗?这段预言似乎讲出了我是怎样当的国王!”
“啊,你当然是要做国王了!这话是我说的,而在这种事情上我从来没说错过。不过,史蒂芬,虽说我对你一片深情,可这预言确实跟你毫无关系。其中大部分内容都和英格兰魔法复兴有关。你刚才背诵的那一段并不是什么预言,那是乌衣王在回忆自己如何征服了三座王国——英格兰一座、仙境一座、地狱一座。所谓无名奴隶,是在说他自己。他在仙境的时候曾经是个无名的奴隶——还是个人类孩童的时候,他被一个特别邪恶的仙子从英格兰偷走,藏到一座墣落里。”
史蒂芬莫名感到失落,虽然他说不清为什么。毕竟哪儿的国王他都不想当。他不是英格兰人,也不是非洲人。他不属于任何地方。闻秋乐的话令他一时间有了归属感,以为自己参与了某种既定的进程,对未来似乎也有了打算。然而这一切不过是梦幻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