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命定的王者与死者的预言

“史蒂芬·布莱克的命名!”

“您说什么,先生?”

“我告诉过你,史蒂芬,我会找到你的真名姓的!”

“什么!我妈妈当真给我取过名字了,先生?”

“是啊,当真!一切正如我所料!——倒也没什么稀奇,这种事情我错不了。她用她自己的语言给你取了个名字。这名字是她小时候常听自己族人提到的。她给你取了名,却没把你的名字告诉任何人。她甚至都不曾用它轻唤过幼小的你。她还没来得及,死神就悄悄追上她,她毫无戒备就被带了走。”

史蒂芬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图景——船上那幽暗且散发着霉味的货舱里,他的妈妈因分娩之苦已精疲力竭,周围站着一圈陌生人;他自己还是个小小的初生儿。她究竟会不会说船上其他人的语言,他已无从知晓。她感觉得有多孤立啊!若能在当时伸出手去摸摸她、安慰她一下,他宁愿付出任何代价,可他离开她后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对英格兰人,他感觉自己的心肠又硬了一分。几分钟前,他还千方百计地劝白毛先生不要杀阿什福德,他何必去关心一个英格兰人的命运?他何必去关心这冷酷无情的民族会有什么下场?

叹了口气,他暂时撇开了这些想法;他发现白毛先生还在说话。

“……这件事是极有教育意义的,充分体现了我本人最负盛名的美德;具体来说就是舍己为人、友谊第一、追求高远、感知敏锐、足智多谋、英勇无畏。”

“您说什么,先生?”

“我搜寻你名姓的经历,史蒂芬,我正要跟你提呢!你听着,你的妈妈死在一艘名唤‘盘罗号’的船的货舱里,3这艘船当时正从牙买加往利物浦走。后来呢,”他换上一种就事论事的口气,又补了一句,“那些英格兰水手就把她扒光,扔到海里去了。”

“唉!”史蒂芬轻叹一声。

“于是呢,你大概也想象得到,我寻你名姓的任务就变得格外艰难。一过三四十年,跟你妈妈有关的东西只剩四件:她分娩时的尖叫——渗入了船上的木地板;她的骨头——浑身只剩下骨头,皮肉和能嚼动的地方都被鱼吃掉了……”

“啊!”史蒂芬又惊叫起来。

“……她那件玫瑰红的棉布裙衣——后来落到个水手手里;还有一个吻——那艘船的船长两天前偷偷亲了她一下。接下来,”白毛先生道(显然十分得意),“你就会知道,是怎样的机智与谋略带我走遍天下,追踪她这四件东西的脚步,直到把它们一件件寻了回来,参出你辉煌的名姓。盘罗号开到了利物浦,坡夫人那恶丈夫的坏爷爷带着他的仆人下了船——仆人怀里抱着还是婴儿的你。盘罗号接下来的目的地是苏格兰的利斯,航行途中遇到暴风雨沉了船。各式各样的船柱以及船身的残骸被冲上了岩滩,其中包括吸收了你妈妈尖叫的那些木板。木板被个穷鬼捡去造房子的顶棚和四壁。找这房子对我来说轻而易举。它建在一座风极大的海角上,脚下便是汹涌澎湃的大海。房子里挤着穷鬼一家,四世同堂,生活贫困潦倒。你要知道,史蒂芬,那些木头自有一种顽固傲慢的天性;它们不会那么情愿地把什么都告诉你——就算你是它们的朋友。比起直接对付木头,对付它们烧成的灰则往往容易得多。于是我就把那穷鬼的房子烧了个精光,将余烬盛进瓶子里继续赶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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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了,先生!但愿没人受伤!”

“受伤嘛,倒是有几个。青壮年的都从大火里及时逃了出去,不过家里上岁数的、体弱多病的、女人小孩什么的就都烧死了。”

“噢!”

“接着,我就去追踪你妈妈的骨头。我记得我刚才说过,她被扔进海里,海水流动不息,鱼儿干扰不休,尸首只剩下骨头,骨头化作粉尘,粉尘很快又经岩面上一层牡蛎转化为一把极美的珍珠。珍珠收获后便被卖到巴黎一家珠宝行里,穿成一根五股式的珍珠项链,完美无瑕。珠宝商将其卖给一位美丽的法国女伯爵。七年后,那女伯爵被砍了头,生前的珠宝、衣裙、个人财物都被一位革命党人据为己有。这恶棍直到近些年都在卢瓦尔河谷一个小镇当镇长。每到夜深人静之时,他等家中仆佣全都睡下,一个人躲在自己的卧室里,穿起女伯爵的裙衣,戴上女伯爵的首饰——绫罗珠宝全副武装,在一面大镜子前耀武扬威地走来走去。我找见他的那天夜里,他就这副模样——可以说是相当滑稽。我当场就把他勒死了——用的就是那串珍珠项链。”

“噢!”史蒂芬道。

“我把项链摘走,任那一脸苦相的尸首倒在地上,随后继续赶路。接下来,我把注意力集中在你妈妈那件俏皮的玫瑰裙上。当初得了这条裙子的水手把它跟自己的东西放在一起,就这样过了一两年,他刚巧走到美洲东海岸一个又冷又穷困的小村庄,名唤‘笛手冢’。他在那儿碰见个又高又瘦的女人,为了给人家留个好印象,他就把这条裙子当礼物送给了她。裙子那女人穿了不合适(你的妈妈,史蒂芬,体型浑圆可人,富有女性特点),可颜色她喜欢。于是她把裙子裁成几片,拼凑些便宜料子,缝了一面床罩。她后来的经历没什么可讲的——她嫁了好几次人,丈夫没一个能活过她。我找着她的时候,她已经老朽枯干。我趁她睡觉的时候把床罩从她身上揭走了。”

“您没把她杀了吧,没有吧,先生?”史蒂芬焦急地问。

“没有,史蒂芬。我何必杀她呢?那里一夜苦寒,窗外积雪四尺,北风狂嗥。她可能冻死了。我不知道。好了,咱们终于说到那个吻和偷偷吻你妈妈的那个船长了。”

“您是把他杀了吗,先生?”

“没有,史蒂芬——虽说我绝对是想这样惩罚他一下的,谁让他侮辱了你敬爱的妈妈呢,可这人二十九年前就在瓦莱塔被绞死了。幸亏他生前亲吻过一大堆小姑娘,你妈妈那个吻的气节与力量也过渡到她们身上。于是,我必得把她们都找到,从她们身上把你妈妈那个吻的残余都提取出来。”

“您是怎么做到的,先生?”史蒂芬问,然而这答案他恐怕已经心知肚明了。

“噢,只要人一死,就容易得很了!”

“死了那么多人,就为了找我的名字。”史蒂芬哀叹道。

“我情愿再多杀一倍——不,一百倍——不,十万倍还要多!——我对你的感情就是这么深,史蒂芬。利用蓄有她尖叫的灰烬、她骨头所化的珍珠、她裙衣裁制的床罩和她那个吻里具有魔力的精华,我参出了你的名姓——我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最高贵的恩人,现在就把它……哦,咱们的敌人来了!等咱们杀了他以后,我就把你的名姓赐予你。小心啊,史蒂芬!待会儿很可能是一场魔法搏斗。我猜我必得化作他形——鸡蛇兽、剥了皮的脑袋加血淋淋的骨头、火焰雨,等等等等。你最好还是往后站站!”

陌生人走近了。这人身材跟班伯里的干酪一样单薄,4长得好似只隼,面相极不体面。他身上的衬衫和外套褴褛不堪,靴子也穿坏了,上面全是窟窿。

“啊,”白毛先生略一迟疑后说道,“实在是太意外了!这个人你以前见过吗,史蒂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