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法家学子从殿外涌入。
齐齐地站在嬴无忌和赵宁的身后,冲赵暨拱了拱手:“拜见陛下!”
赵暨摆了摆手,立刻就有一队侍卫涌了进来,铿铿抽出佩刀。
把刀的声音响彻整个重黎殿。
吓得众人齐齐一个哆嗦。
惊骇地望向赵暨。
根本不知道这个黎王想要干什么。
赵暨目光却比刀锋还锋利:“你等制定的新地新法,已经成了群臣眼中的祸国之源,如今文武百官,要砍你们,还不引颈就戮?”
话音刚落。
那队侍卫就纷纷把刀平托,站在刚才闹得最凶的臣子们面前。
意思很明显。
接刀吧!
众人:“……”
他们都有些吓懵了。
没想到赵暨反应居然如此激烈。
直接把人砍了?
这些法家学子,里面可有不少师从名师。
还有一些本来就是各个家族中出来的法家新锐。
砍他们……
倒也能硬砍!
但赵宁和嬴无忌……开玩笑呐?
赵暨这一招以退为进。
实在是太狠了。
一时之间,众人都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赵暨漠然扫了一眼众人:“刀在你们面前,制定祸国之新法的乱臣也在你们面前?诸位国之栋梁还不动手?”
众人:“……”
赵郢脸色无比难看,没想到赵暨不讲武德,居然把局势逼到了这个份上。
一时间,心中怒火狂涌。
居然真的握住了刀柄:“君王面前,不宜动刀,但老臣一心为国,就斗胆唐突一次。太子与驸马爷受手下蒙蔽,非他们之过,老夫便替两位除掉妖言惑众之佞人!”
说罢。
就盯着一个赵氏的法家学子大踏步走了上去。
这次赵暨拿这群人替罗偃挡刀,若这群“乱法的制定者”都能全身而退,那还推倒什么新法?
见血!
今天必须要见血!
不管谁人头落地。
只有见血,废新法的事才能继续推行下去。
就是这个姓赵的。
身为宗室子弟,为了自己的前途却全然不顾宗室之利益。
该杀!
今日便以他和罗偃的血,送所谓新法下葬!
赵暨也是眼神凛冽。
这种极端的场合,君王下场实乃下下之选。
想要解决问题,不激化矛盾是不行了。
只是这矛盾……两个年轻人能顶得住么?
昨夜他看嬴无忌信心满满,这小子说有外援,也不知这外援究竟在哪里。
若这刀落下。
恐怕这新法真的立不住了。
赵郢的刀很快。
但终究不是生死搏杀。
再快也快不到哪去。
就在他的刀马上要落在那个赵氏子弟脖颈上的时候。
一只手凭空抓住了刀身,居然把这一刀硬接了下来。
赵郢又惊又怒,没想到这嬴无忌不仅敢接,而且还接住了。
他这一刀虽然远远没有用尽全力,却也不是一般高手能解的,寻常兵人境都得暂避锋芒,嬴无忌一个胎蜕境居然牢牢地嵌住了刀身。
他目光森寒:“驸马爷!我念你是被人蛊惑,又是一心为大黎,所以不想跟你计较,但你也不要太过分!”
嬴无忌笑眯眯道:“侯爷对晚辈宽容心软,晚辈心中感激。不过晚辈既然是新法的拥护者,那便自然应当按新法办事。
新法有云,君王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论王宫贵胄,触犯新法皆不能豁免。
正如罗相忍痛斩赵贲。
侯爷认为新法乃乱世之根源,自然也不必对我与太子殿下手下留情。
新法若为祸国之法,那我与殿下便是首责!
侯爷又岂有放过首凶,去责令手下之理?”
“你!”
赵郢怒不可遏,没想到嬴无忌这厮居然真的跟自己对上了。
刀上用力。
却被嬴无忌死死箍住。
刀锋已经嵌入了手掌,流下了鲜红的血液。
嬴无忌却面色不变,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赵郢眼神之中闪过一丝狞色:“驸马爷这意思,是打算认罪伏诛了?”
若嬴无忌真的点头。
他不介意狠狠心送他一程。
身为君王的赵暨都打算坐山观虎斗了。
这毛头小子还敢冒头。
是真当老夫不敢杀你么?
嬴无忌笑眯眯道:“若新法真是祸国之根源,我赔给陛下、诸位同僚、大黎百姓一颗脑袋又有如何?不过我这个人天生执拗,万事都认准一个理字,今日侯爷说我跟殿下的心血是一堆垃圾,那我就要跟侯爷辩一辩了!”
还真要讲理?
这个质子是不是日子过得太顺了?
这等关头,怎么还是一身书生气?
赵郢冷笑:“在场文武百官,哪个不是忠君爱国之人,他们都认为新法误国,难道有错么?”
嬴无忌淡淡一笑:“我一直都觉得朝中都是忠君爱国之臣!
不过刚才侯爷说,罗相一心为国是假,强立淫威才是真。
罗相在相位上待了几十年,民间向来有一代贤相之称,我也深以为然了好几年。
今日侯爷揭露了罗相的真面目,已经让晚辈对自己的眼光产生了怀疑。
以前。
侯爷在我眼中也是忠君爱国之人。
所以现在我也不确定了,侯爷是不是也是这般人?
如今表面上的众志成城,是不是同样一心为国是假,强立淫威才是真!”
此话一出。
大殿中顿时骚乱了起来。
“驸马爷!你这是在说我们强立淫威啊?”
“罗偃专权独断,难道是假的么?”
“还是说驸马爷被美色所迷惑,说话都不看事实了么?”
这嬴无忌是真愣头青还是装的?
一场逼宫的戏码,哪容得下你通过讲道理来胡搅蛮缠?
讲理讲得再好有用么?
他们毫不怀疑,如果赵郢上了头,真的强杀嬴无忌,赵暨也根本不会说什么。
原因无他。
赵氏老臣出声的,已经超过了宗室的一半。
也就是一半以上的宗室力量都是反对新法的。
这嬴无忌,是真的不怕死么?
嬴无忌目光平静,反问道:“学宫初立之时,陛下便承诺,除参与新地建设的吏员,其他一切官员都需要基层磨练之后,通过学宫安排的吏选才行。
今日新地除了罗相,无一人能带上正儿八经的官帽,基层吏员远远没有达到预先允诺的比例。
我倒是想问问,罗相是任的哪门子的唯亲?独断的是哪门子的专行?
在场诸位,衮衮诸公,又有几人曾亲临新地,看看新地建设如何?
阴山要塞,短短几个月便建成神迹,皆在新法庇佑之下,汝等固守祖制之人,何人能建?
寥寥万户,区区几月,便在新地开垦了万亩良田,你等肉食者,又有何人治下能至于此?
新地政通人和,百业待兴!
有些人只是一口肥肉没吃饱。
便一个个红着眼上来,如恶狗抢屎一般!
是!
你等都是天生的官老爷。
一个个都是天生的贵族!
动动嘴皮子就想拿走无数军民辛苦数月的成果。
城墙之坚,大黎以要塞强拒狄国骑兵。
有人贪功冒进。
反倒成了你等口中的英雄?
没有新地城墙,你们口中这些英雄,如今会埋骨何处了?
丝毫不顾新地百姓的死活!
还空口白牙说一代贤相独断专行!
如此行径,还敢称一心为国?
今天我的话就摆在这了!
新地新法!
我承陛下的令立的!
阴山要塞!
用的是我的混凝土建的!
新地良田!
用我的曲辕犁耕的!
汝等酒囊饭袋,若想抢肉栽赃,便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这是直接开骂了!
骂得可真难听啊!
虽说嬴无忌最近一直比较低调。
这一席话下来,还是让众人回忆起了被他这一张臭嘴支配的恐惧。
以前一曲铡美案,直接成了罗偃的阴影。
这次调转方向对准自己这些人。
还真有点吃不消。
这个愣头青!
找死!
赵郢脸色更加难看,声音却愈发凄厉:“笑话!新地良田城墙,都是我大黎百姓和将士的心血,你是有多厚的脸皮,才敢揽到自己新法的头上!”
嬴无忌嗤笑一声:“那同样的人口,同样的时间,长平侯也造出同样的良田,同样的城墙可好?”
说罢。
直接拍开赵郢的长刀。
手掌的鲜血立时飘飞起来,在空气中凝成一行行血誓文字。
他神色冷然,扫视了一眼赵氏众人:“这是我们颛顼血誓,若你们成了,我嬴无忌引颈就戮,认罪伏诛。反之,你们上吊自杀!敢么?”
众人:“……”
怎么连颛顼血誓都出来了?
真是一个愣头青搅屎棍!
还真一本正经地讲道理来了?
只是这血誓。
他们还真不敢接!
新地这几个月的变化堪称神迹,给他们十倍的人口和时间都未必能成。
嬴无忌嗤笑一声:“真是一群废物!”
“找死!”
赵郢双目赤红,体内真气蓄势待发。
他费尽心机,才说服了一众宗室长老,怎么会因为嬴无忌寥寥数言就放弃?
得到了这么大的支持,放在以前他尚且还会有所顾忌。
因为担心魏韩两家唱反调。
但现在,所有人都不想看到新法落成。
魏韩两家都跟老夫站在一边。
就算杀了你,赵暨动怒,也会被群臣抨击为昏君。
失去宗室支持。
再与魏韩反目。
赵暨凭什么?
反正田已经开垦了,城墙也建好了。
你嬴无忌再自认居功至伟又有什么用?
然而就当他准备含怒动刀的时候。
一个尖细嘹亮的声音传来。
“陛下!”
“赵氏十万人城外求见!”
“新地官吏五千人城外求见!”
这正是曹公公的声音。
“什么!”
在场赵氏长老皆悚然一惊。
从筹划这场大朝会之前,他们已经各自交代过自家的年轻人,老老实实呆在家中,不要有任何动作。
但这些逆子……居然不听?
这次阴山要塞暝都安邑,总共只有二十万精锐,阴山折损了三万,暝都安邑更是伤亡近半。
一些伤现在都没有养好。
这十万……
凡是能下床的全来了?
他们什么时候商量好的?
赵暨也是眼睛一亮,五千新地官吏,是他下令调回来了,但只凭这些人,根本撼不动这些顽固贵族的力量。
赵氏十万精兵,才是真的要了这些老顽固的命!
这混小子,怎么做到的?
赵宁也是忍不住看向嬴无忌,眼神中异彩连连!
嬴无忌淡淡一笑,瞅向赵郢:“长平侯方才说,没去过新地的衮衮诸公说新法误国,新法就真的误国。但现在看来,亲自去过新地的将士们,好像并不这么认为啊!”
赵郢脸色铁青。
瞳孔都有点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