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雪途

初入尫界 谌志坤 6842 字 5个月前

战斗结束,黎老伯和林秋先送大牛的遗体回龙涎庄。我们则留在放瓮亭悼念别的遇难者,大街小巷挤满哀伤的市民,大雪纷飞的黄昏,雪上点亮无数照亮逝者通往天堂的长明灯,放瓮亭突然热闹非常。

把关在地牢准备送去给番多的那些囚犯释放出来之后,灵云寺的主持配合凿将军搜捕与息灵王密谋串通的和尚们,但其实那些和尚在得知逵戊珥战败被捕,了凡法师逃遁无踪时,便跟着失踪了。遗体不分敌我,被整齐地摆放在灵云寺大门前的广场上,所有乞丐和马阳的兄弟们、死难者家属都在寺里聚集,与和尚们一起为死难者超度,尊马阳的遗愿,他的兄弟和乞丐们归并一处,统一由飞鸡爷爷带领。细灯草把背包还给我,包里的东西一件没丢,他哭得很厉害,因为他最要好的朋友牛咹咹和铁猪脚在武潭口牺牲了。糊不通、水当床、马屁兜和揪揪裆受伤严重,昏迷不醒地躺在寺院临时铺成的床上。

我强忍着疼痛和竖亥法师、飞鸡爷爷他们到万人空巷的街心花园,人人手捧微亮的灯火,齐声为亡灵高唱挽歌,闪烁的光芒映衬着明净夜空下的飞雪、星光和月色。

月色皎洁,天蓝如洗,

愿繁星与你同行,

你的微笑长留我心。

看那洁白的云彩,

在向你招手呼唤,

天国的阶梯也已扫净,

天使的歌唱把你指引,

你的微笑长留我心。

去吧!去这金穗遍野,

白树摇摇的西方家园,

去到祖先的怀抱,

不要顾盼留念。

我不会哭泣,

为这最后的离别,

来年花开,我将摘下

最绚烂美丽的那朵,

让鲜红的花瓣,

随风飘向你天国的灵魂,

我最亲的亲人,

你的微笑长留我心。

挽歌响彻大地,直达瑞雪纷飞的天宇,我回想起刘富宽和陈永他们而泣不成声,竖亥法师一直鼓励我要坚强,然而长路漫漫。头七的午后,有信差飞马匆匆进入了放瓮亭。灵云寺超度的法事仍在继续,香火缭绕弥漫在沉重的空气中。

“烦劳你安排一个不能被哀伤打扰之所,我们好商量事情,”竖亥法师对新任的住持说,住持安排我们到守缮堂,为了应对突然变得热闹的环境,招待前来悼念的人们,守缮堂被改成了一个临时的议事和会客场所,那大佛依然庄严肃穆,双眼端详前方,仿佛见证着世间的一切是非,在大佛前方原本空荡荡的大堂,沿两侧墙脚整齐地放置了两排半身高的木柜,上面全是招待来客的瓜果小吃,大堂正中一张两三米长,饭点时可供客人用餐的木桌,坐到两边的高背木椅,竖亥法师沉重地告诉大家,鸿阳坞已经被番多占领,城主惨死,小城主和城主夫人也生死不明,也许当噩号传到放瓮亭时,恐怖的屠城杀戮也正在发生。我不知道鸿阳坞是什么地方,但从凿昴他们沉默着沉重的神情可以感觉到那会是非常悲惨的事情。

“而现在了凡已经带领他的残余势力与番多在攻下的城池会合,”竖亥法师看看凿雍,把雪巫传来的信纸递给他看,“鸿阳坞既已陷落,凭借我们现有的力量,估计也是束手无策的。可既然龙涎庄发现金子的事情已经泄露,了凡难免不对这个毫无防守的地方反手一击。”

“这也是我所担心的,” 凿雍看看对面的儿子,“也许是应该你独当一面的时候了,护送粮食的队伍应该很快就会回来,龙涎庄需要你的保护。”原来在凿雍落网之后,怕夜长梦多,凿昴便兵分两路,大部队护粮到黑齿国,而他仅留下几名护卫随身。也难怪从战斗开始直到结束都没看到他的一兵一卒。凿昴听父亲说完,没有信誓旦旦地保证什么,但那种接受使命的决心却在脸上显露出来。

“你得先赶去龙涎庄,把消息告诉黎老伯他们,作好战斗准备。千万别动那些金子,密切注意敌人动向,等待援兵们到来,庄上的人需要你的保护更胜过需要那些来历不明的金子。”竖亥法师对凿昴说。

凿雍把看完的信纸传给飞鸡爷爷,抬起着,摇摇胳膊:“如果城主夫人带小城主侥幸逃脱,他们必定会逃往穿胸国,我们有机会争取到穿胸国泰诣荤的协助追缴息灵大军。”

竖亥法师怀疑地摇摇头:“或许可以派信使传达我们的意思,但路途太远,我们不能把战胜息灵的希望寄托在泰诣荤身上,”他转而问凿雍现在短时间能集齐的兵力。

“加上护送粮食的算起来,可以在短时间内集齐三千左右,” 凿雍算了算回答。

“我也可助一臂之力,”飞鸡爷爷把信纸传递下去让大家看,“我们乞丐和马大爷的人全部算起来,能打仗的好歹也有一千多人。”

竖亥法师点点头,“四千兵力,也许是场兵力悬殊的战斗,得花好好作一下战略部署,容我们好好考虑一番了,”他放下对即将到来的战斗的讨论,转而将目光注视着我:“孩子,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无法照护到你了,你得自己往前走,别停下,这才是你最重要的,当你完成自己的意愿,离你而去的你的朋友们也会因此而微笑。我也曾告诉你往青丘山的道路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希望早有此准备。”

“我已经准备好,” 我点点头说,“前路再漫长,也会坚持走下去的。”

凿雍也鼓励道:“是该你们自己独挡一面的时候了,记住,沉着冷静,临敌不退,”他看看年轻的我们,“你们还有很多传奇需要自己去书写。”

“其实我更担心的,是了凡那不知踪迹的息灵大军,攻城略地不会是他最要紧的事情,”竖亥法师说,“再则,灰雀仔提到的‘洛泽’,想法去查清楚。这只怕也关系重大。”(洛泽即汤谷,所在位置与《山海经》记稍有出入)

“秘符到底是什么,对他们真的非常重要吗?”灰雀仔问。

“倘若他们销毁秘符,王子就不可能回去蓖箩国继承王室香火,三人护送小王子回国的预言自然落空,”竖亥法师说。

“会不会他们要找的秘符就是幻影魔咒呢?”我问竖亥法师。

“幻影魔咒是锁魔域之门的钥匙,而秘符是护魂符,据说人在死后用它护住灵魂,人就不会被解到阴曹地府,也不会走进地狱之门,但秘符还有更多我们不得而知的秘密,”竖亥法师回答,然后接着给我们讲秘符失踪的原因:在申虞公统治蓖箩国之后,原来的王族后裔“五百人联盟”并不服从他的奴隶主王权,带着秘符逃到竺苛国,后来竺苛国被申虞公攻地日紧,五百人只得和竺苛国流亡者再出国境,但他们一路遭到追捕,最后被申虞公的大军围困于天眼流沙,所剩三百人不肯就犯,尽皆跳进流沙而亡,秘符也随之消失。随着王子回国的预言临近,秘符重现的谣言也莫名地流传开来,到最后竟误传出,秘符是在凿雍父子手里,息灵王信以为真,便想方设法要从两父子手上得到它。但事实上秘符还存不存在?如果存在,又会在哪儿?谁也不知道,也没见过它真实的样子,包括竖亥谈及此物也只能摇头叹息。可敌人并不心存侥幸,就如竖亥他们不曾磨灭了希望那样,无迹可寻的秘符便成了放瓮亭战事的导火线。

从学生到和尚,再到乞丐,最后沦为阶下囚,我的身份还是秘密,除了竖亥法师之外,没人知道我也是那六人之一,这是再好不过。

我和法师单独在一起时,说起陈永和刘富宽的遭遇,他希望我能从这悲伤中走出来,坚信一条终会看到光明的路。然后叫我继续扮成乞丐往前走,但前面的路依然身单影只。这时灰雀仔出现在我们面前,他告诉竖亥法师,我前面的路不会孤独,因为他执意要与我同行,气竭血枯也在所不辞(透笔)。尽管他并不知道我此行的目的,也不知道我是冒牌的叫花子,更不知道前方会等着什么样的危险,也许吧!他的坚决把我们打动了,法师不得已经应允了他,严厉地告诫我和灰雀仔:“跟着你的那份地图,出荷花门往前走五几十里便可穿过雪林,到三岔路口,直走达黑齿国都扶桑城,靠西北方向,沿雪林边界延伸的那条路走冰谷和角狼峡之间的赤原,冰谷横挡在扶桑城和赤原中间不可逾越。虽然朝阳谷为了援救黑齿国的人民,给他们送去粮食,但也没能阻止黑齿国和申虞公结盟,如果穿过扶桑城去青丘山,你们便会重拾同学被送往蓖箩国的遭遇,所以绕道相对安全的赤原,是你们俩的唯一选择。我会传信到赤原的牧户朋友踵臼那里,让他为你们俩准备一匹快马,把因绕道而浪费的时间补回来,”法师说着,抓起我的手细细地捏了几下,又摸摸筋骨、敲敲关节、看看舌胎和眼睛,“那么快?”他惊奇地打量着我问,“没道理呀!”

“他体内毒性的扩展吗?” 灰雀仔问。

“那不是毒,”法师摇摇头。

“那为什么发作时会那么疼痛?”我反问道。

“感到疼痛是因为你内心因离别而起的苦苦思念,”法师打量着我说,“情思萌动如潮时就会如此,”他又笑了笑说,“儿女情长谁人不痛?”

“我……怎么可能……”我满脸通红地低下头不敢看法师。

“这没什么好害羞的,”法师笑着将手压在我的双肩上,一脸的胡须凑近我的面前,“你不承认我也看得出来,别想对法师有所隐瞒,”然后定定地盯着我的眼瞳,“梦、月光、琴声、河岸、楼船、满山遍野的彼岸花、一个人?不,两个,一个?血……”他摇晃几下脑袋,“怎么看不清楚是一个还是两个?莫是我老眼昏花?”

我赶紧挣脱他的双手后退几步,将视线转向侧面,“历经艰难险阻,又加上朋友们的离别和噩耗,怎不叫我近来陷入慌乱,时而迷迷糊糊、精神不振、思无所思、言不知言、食无甘味也是正常的吧!”

“是离开冥水岸之后才这样的吧!”法师回答。

“不,”我坚决反驳。

“看吧!刺到你心上了,也许法师说得没错,”灰雀仔也笑起来,“你这病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