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王敦两次,苏峻一次。”
褚太后盯着陈望的眼睛,如抽丝剥茧般给他细细讲述起了当年:“是啊,当年王敦第一次叛乱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诛杀中宗元皇帝的宠臣刘隗、刁协,最后顺利攻下建康。而他第二次叛乱更是声势浩大,荆州军力远胜于朝廷,最后却败亡,自己也落得丢掉性命,还被开棺斩首戮尸,这是何故?”
说到这里,褚太后不等陈望开口,自问自答道:“只因王敦这次是造反,利欲熏心,妄图篡位自立为帝,而触动了高门世族的利益,不管是江南土着的顾、陆、朱、张,还是北方新来的王、庾、郗(郗鉴)、温(温峤)等,他们联合起来群起而攻之。而苏峻、祖约的叛乱成功进入建康,打得旗号也是‘清君侧’,主要目标是针对庾亮无故剥夺他的军权,此中利弊,你可明白?”
“哦……”陈望沉思了起来,一股敬畏之心在心中油然而生,太后老妈以前在自己面前只展示了慈母的一面,其实她真正的一面是一位经历了大风大浪,经验丰富的政治家。
怪不得大臣们一遇到朝堂上的疑难杂症就要请出太后老妈来稳定局面,原来如此。
只听褚太后继续道:“你从校军场出征才不足四年,望儿,如果你和陈顾真要动了这个念头,或者被人误以为有谋反之心,高门世族在关键时刻会再度联合起来,与你们兖州为敌,到时你们就是乱臣贼子,天下人人得以诛之,你们麾下的世族子弟也会离心离德,而且他们师出有名,吊民伐罪合大晋十几个州的兵力对付你们一个兖州,绰绰有余。”
陈望试着脊背发凉,冷汗下来了。
太后老妈所讲的这一切自己在接到陈安来信时,不是没考虑过,但也只是猜测而已。
总觉得平日里这些江东高门世族官员们生活在金陵脂粉之地,醉生梦死,行事荒诞陆离,温温吞吞,行军打仗没有几个能拿得出手的。
但一经动了他们和司马氏牢牢绑定在一个战车上的家族利益,那必定会变了嘴脸,甚至连自己府里的子侄、家丁都能组织成军队,找你拼老命。
此刻,被太后老妈证实了这一点。
陈望看着眼前雍容端庄,正襟危坐的太后老妈,心中暗暗感动,在东晋这个世界上恐怕也只有她这个慈母才能说出这番醍醐灌顶的教诲之言。
于是,也收起了方才有些气愤外加对司马曜轻慢不屑的面容,整理了衣冠,行大礼跪拜,郑重地道:“望儿谨记太后教诲,定当铭记于心。”
褚太后伸手将他搀扶起来,慈爱地抚摸着陈望的头发道:“当年文王在丰召太公,曰:‘呜呼! 商王虐极,罪杀不辜。公尚助予忧民,如何?’太公曰:‘王其修德,以下贤惠民,以观天道。 天道无殃,不可先倡;人道无灾,不可先谋。 必见天殃,又见人灾,乃可以谋。 必见其阳,又见其阴,乃知其心;必见其外,又见其内,乃知其意;必见其疏,又见其亲,乃知其情。’由此可见,谋划大事,得看天道啊。 ”
一席话再次触动了陈望的小心脏,太后老妈隐晦的用文王和姜尚的对话来告诫自己,应先修养自己的德行,礼贤下士,施惠于民,观察天道吉凶,待上天有了灭商的征兆,社会动荡,众叛亲离,才可谋划,既要看到纣王公开一面,也要看到他隐藏的一面,还要知道他心中所想……
太后老妈的意思并非教育自己忠君爱国,君臣纲常等等,而是告诫自己做大事要慎之又慎,得捕捉到时机,待一切成熟的那一天。
为了自己这个儿子,她甚至从未考虑过以她为代表的大晋朝廷利益,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聆听太后老妈对自己的前途指点,以前的她只是关心自己的身体、婚姻、个人安全等琐事。
此时此刻,陈望才真正领略到了一个伟大母亲身体里蕴含着巨大智慧能量,不禁心悦诚服。
怎么听怎么像常年伴随青灯古佛,冷宫深院的太后老妈临终嘱托,唉......
于是暗暗下定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让她离开这深宫后院,自己要亲自尽孝道,回报她老人家,使她尽享天伦之乐,为她养老送终。
看着陈望的表情,褚太后知道他是听进去了,但最后还是叮嘱道:“望儿啊,我大晋是得世族心,得士大夫心,甚至得士子心而得天下,并非那些繁文缛节的圣贤书里讲到的什么民心,那些目不识丁的百姓只要吃得饱就足以了。你好好琢磨,凡是读书识字的即便是沦落了,也是可用之人,寒门也是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