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琰和羊昙其实前几日已经得到谢安的私信,知道最近朝廷调令就要下来了。
今日这酒恐怕是离别之酒了,但也不好明说。
羊昙俯下身子在两个酒觞上嗅了嗅,赞叹道:“自从军兖州以来,还未喝过这两种名酒,跟着平北将军有口福喽。”
“还是叫字号吧,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礼。”陈望摆手道。
郗恢指着羊昙叮嘱道:“你少喝啊,我们还得给嫂夫人留着呢。”
众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陈望把盏中酒倒满,端起酃酒酒盏,叹了口气道:“唉,兖州事务繁忙,我们已许久未一起把酒言欢了,元达丁忧,迅文和孝伯又驻外,在谯郡的国子学同窗就我们几个了。”
说完,他环视四人,拔高了嗓门,语速轻快地道:“来,我们共饮一盏酃酒,恭祝诸公仕途顺畅,云程发轫,鹏程万里!”
四人一起举盏,面向陈望齐声道:“云程发轫,鹏程万里!”
说罢,五人一起将盏中酃酒一饮而尽。
陈望拿起筷箸对四人道 :“下午我插空过来,吩咐他们做了道鸡丝、蒜子、黄瓜拌在一起,辛辣解腻,来我们一起尝尝。”
大家一起夹着品尝后,都纷纷赞不绝口。
陈望又端起另一盏渌酒来,面色严肃,招呼大家道:“这第二盏渌酒,我与诸公自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相视莫逆,又一起在兖州共事,今后不管走到哪里,愿我们依然如故,互不相忘!”
众人一起举盏,却是面面相觑,不知陈望所言何以。
陈望将盏中酒一饮而尽,擦了擦嘴,把酒盏亮给众人看了看,放到桌案上。
谢琰、羊昙眼中却是已经噙满了泪水,随之一饮而尽。
郗恢和殷仲堪带着满腹疑惑也把酒喝了。
郗恢依然端着空酒盏问道:“欣之,何出此言啊?”
陈望伸手捻了一片莲藕,边咀嚼边用另一只手指着谢琰、羊昙道:“朝廷已下调令,他二人明日要回建康做京官喽。”
“这……”郗恢蹙起浓眉,胖脸上带着愤愤之色,将酒盏重重地砸在了案几上,怒道:“瑗度、万山!此话当真?这位何意?值此大战之际,你二人要离开兖州吗?”
谢琰和羊昙垂下了头,面露愧色,无言以对。
殷仲堪本就瘦长白皙的脸上在灯光映衬下显得有些阴鸷严厉。
在兖州一直担任最高司法职务,患上了职业病,给人印象是谁在他眼里都像犯罪分子。
他抬起手来,指着大堂周边,冷冷地道:“淮北,谯郡,还有此处,皆是我们追随欣之一起浴血奋战,九死一生打下来的,如今氐秦已对襄阳用兵,不日,战火即将燃遍兖州,你们现在要走,对得起兖州百万父老吗?”
陈望忙摆手,缓和气氛,笑道:“哈哈,二位言重了,言重了,此酒把我本意是为瑗度、万山送行,自北伐以来,因公务繁忙,我又去了凉州,与诸公聚少离多,方才我说了,不管我们将来身处何方,依然如故。”
说着,陈望又斟满了酃酒,端了起来,环顾四人道:“这第三盏,我们——”
话还没说完,谢琰忽地从座榻中站起身来,咬牙道:“欣之,你莫要说了,这几日我一直没睡好觉,我不走了,哪里也不去,就在兖州,堂妹都能如此,我堂堂七尺男儿,怎能连她不如?”
“这才对嘛,瑗度,古人云,良禽择木而栖嘛,你看看令姜阿姐。”郗恢放缓了语气,鼓励道。
说起来大家都是亲戚嘛,郗恢和陈望是连襟,谢琰又是二人夫人的堂兄。
陈望暗道,郗恢这个憨憨,咱们的亲戚关系算啥,人家谢琰和谢安是父子。
于是再次举起盏中酒,微微笑道:“道胤,休要乱讲,瑗度,快坐下。朱序、桓伊还是我父的旧将呢,他们不也高升了嘛,我们既然是同窗好友,就不该令你们为难。当痛饮一盏,祝贺一番。他日二位若是高升,也不要忘了我们兖州才好。”
说完,陈望将盏中酒率先一饮而尽,然后举筷箸,自顾自的夹起了盘中的鲤鱼肉吃了起来。
四人一起也将盏中酒饮尽。
陈望的话把谢琰拉回到了现实中,他长叹一声道:“唉……欣之兄知我,虽我舍不得与欣之及诸公离别,但父命又……不可违,日后不管我身在何方,兖州如有何难处,我将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你!你还是要走!”郗恢怒道。
三杯酒下肚,陈望已经有些晕眩,双手撑着案几,沉声道:“今日之酒不是挽留,而是送别,道胤,人各有志,即便你和仲堪将来也离我而去,我也不会责怪,但有一条,你们记住,我们既是同窗又是同袍,又一起为恢复兖州,浴血沙场,生死与共,此情决不可忘!”
久未开口的羊昙抑扬顿挫地尖声道:“欣之,我羊昙是万万不敢忘,从出了国子学就来了兖州,终生都是兖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