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条千年前的人们曾经见过的,通向皇宫的长街,千年后的人们依旧在见着——不过只是在某些特定的时候才能见到。毕竟现而今的槐都,远比当年大了不少,也变得层次丰富。
大约便是这位侍中大人撑着伞,站在入宫之路上的时候。
那条古老却也在雨水里泛着新意的长街,便安静的直通皇宫而去。
水在瓶撑着伞,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处宫城。
这样长久的停留,终于让某些偶然擦肩而过的路人,认出来了这样一位侍中大人。
只是谁也没有去问,也不敢去问一问,这位侍中大人究竟在想着什么。
“大人是否对某些故事的结局,觉得很是惋惜?”
有个很是年轻温和的声音,出现在了水在瓶身旁。
这个巳午妖府的主人原本有些离散的目光瞬间凝聚,转头看着那个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这场槐都好像大得无止无休的雨中的道人。
道人笑意温和,这样一个词总容易让人想起那个总是人畜无害的笑着的柳青河。
但那种笑意是不一样的。
一个需要世人去字面意义去仰望的天狱之主,与一个与世人身高相仿的道人脸上的笑意,终究还是有着不一样的感受。
人间也有一个道人喜欢带着这样的笑容。
山河观的人如果不翻脸,往往都是这样笑得。
陈青山如是,李石亦如是。
大概只有那个中途叛出了师门,去了人间剑宗的白衣剑修,笑起来的时候才会不一样一些。
水在瓶自然见过身旁的道人。
当初陛下寿诞的时候,北方那些道门俊杰,自然有许多都曾经来过槐都。
比如柳三月,比如李石。
水在瓶静静地看了身旁的道人很久,而后缓缓说道:“我有时候很难将你与当初那个很是宁和的少年联系一起去,李石。”
李石微微笑着说道:“我又何曾想过,原来侍中大人有时候也会如同当年那位槐帝一般,令人心生寒意?”
用丛刃的话来说,或许这便是人间总是会变的,人也是的。
人间有时候是冷的,人也是的。
不得不承认,这个山河观道人出现的时候,很是巧妙。
倘若水在瓶还未去过天狱,那么便是李石出现的那一刹那,这位槐都侍中大人都不会给这个山河观道人开口的机会。
只是就像在那座梨花院落里,看着水在瓶的背影的柳青河所想的那样。
这位侍中大人道心破碎了。
他曾经闻过道,或许也修过道,但哪怕没有修过,也没有关系。
纺工屠夫,皆是修道。
自然都是道心。
所以水在瓶看着温和地笑着的李石,竟是好像忘记了这样一个道人在人间掀起的那些风雨一般,只是长久地迟滞地站在那里,看着雨中那个买了一把新伞撑着的道人。
水在瓶看了很久,而后转过头去,缓缓说道:“槐帝千古之帝,功过难评,我又如何配与那样一个人物相提并论。”
纵使那样一个帝王曾经真的打烂了冥河,却也让人间第一次认识到了一件事,那便是冥河上下,都是人间。
这自然是难以评价之人。
李石轻声笑了笑,诚实的说道:“确实,毕竟他是陛下,而您却只是侍中大人。”
水在瓶听到这里,却是冷笑了一声,说道:“山河观的手好像越伸越长了。”
“只是觉得侍中大人未必一定要委屈自己而已。”
李石笑意依旧,站在那柄新买的伞下,长久的看着远处那条大道尽头的宫门,那里槐林如雨,骤雨如林。
“天下是人间之天下,谁来坐守,自然都是一样的。一个终日坐在地上想成仙的帝王,侍中大人又何必如此留恋?”
水在瓶转过头,静静的看着李石,淡淡的说道:“那你为什么不来坐?”
李石平静的说道:“晚辈自是不配。”
“当今人间,除了当今陛下,自然谁都不配。”
水在瓶转回了头去,无比平静的说道。
李石静静的看着水在瓶,轻声叹息着说道:“既然如此,那自然便是李石失言了.....”
随着这样一句话落在积水的长街之中,水在瓶却是蓦然神色一变,一身妖力瞬间环绕在身周。
在那些妖力的冲击之下,那个道人依旧温和的笑着,只是已经抬手竖至了身前,山河观道袍之下,无数道文纷飞而出,在雨中如同无数金蝶一般洒落人间。
水在瓶或许也没有想过,自己道心破碎,心神不定,才没有想过要对这样一个道人出手,只是这个山河观年轻道人却是先一步发难。
这位白衣侍中大人眯起了眼睛,立于那柄青伞之下,静静的看着雨中不远处那个道人。
“你修行了多少年?”
李石诚恳地说道:“十四年。”
虽然陈青山也叫着李石师兄。
只是这样一个道人,修行的年岁,其实与张小鱼相仿。
二者年纪也是相仿的。
水在瓶轻声说道:“是的,十四年。只是哪怕是当初的修行了十四年的白风雨,都未必敢对我动手,你又是如何敢的?”
人间百年,自然岁月是一种极其重要的东西。
李石或许确实是当代道门之中,天赋最为出色之人。
只是一个才始过了不欺人间年少不久的道人,自然不会是水在瓶这样千百年大妖的对手。
李石微微笑着,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亦是没有展开那些声势浩荡的山河之术,只是化掌为指,一指向前送出。
“侍中大人,请。”
山河之术未显。
只是那样一个道观,最为得意的,自然是便是那极为寻常的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