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左手握拳,慢慢收于身后,握得更紧。面上更加和蔼可亲,笑得露出更多老鼠牙。终究放开手去,示意二人下注。
那女子将手中的金票搭在肩头,“一万金,小。”
早有书童接过,刷刷数出几张,“啪”得一掌拍到桌面‘小’字区域。
管事见之,立时额头沁出细密汗珠,手臂颤抖,不知如何开这一场。
小姑娘声音不大,却防不住周围人太安静。如此手笔立刻震慑在场众人。
如此名不见经传的小赌坊,竟还有一掷万金的豪客!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姑娘,实在有趣得紧。
索性无人再押自身输赢,收敛赌资,围上做回看客。过一过眼瘾也是好的。
陆公子急性惶急,一顿抢白,“快开,快开啊!本公子已等不及押下一局了。真磨蹭!你如此畏缩,根本不适合开赌坊。”
老鼠管事骑虎难下。
暗骂自己鬼迷心窍,见先前一打全压‘大’,便暗施手段做出个‘小’。谁知那小姑娘真有几分本领,亦或瞎蒙,竟真押准。
王鸣言陆公子脸色转冷,立时揭盅,来不及看结果,忙将管事拉扯到一旁,不知嘀咕些什么。
“小?竟真是小!这姑娘押中了!”
众人惊呼中,先前被顶替的操盅手回到原位,开始摇晃下一场。
陆公子情绪不高,因他胡乱下注,即便刚才小中万金,总额仍输了些。
他嘟起嘴来偷瞄身旁少女,之前怎不知她有如此本领。等会儿我追着她下注,一定能赢回来!
炽焰城西南角,林府,西院。
护卫、家丁纷纷倒地,一条雪白倩影裹着一抹乌光翻窗进入楚氏屋舍。
噗通!
重物倒地,屋内硕果仅存仅存的侍女昏倒在地,连声惊叫都未能发出。
真是安静的下午。
屏风后转出一位素衣妇人,发髻高盘,不缀珠钗,举着柄绣有飞蝶的团扇,不知是端详还是掩面。
妇人缓步外厅,款款落坐桌边,亲手提砂壶滴溜溜倒出两杯茶水。信手将一杯推至对面,示意来人入座。
茶杯移速甚急,杯中之水四平八稳,未曾丝毫晃动,遑论溢出。
妇人轻笑一问,“许久不见,师妹别来无恙?”
来人也不示弱,三两步冲至桌前,墨色短剑横于桌面,敛衽落座,挥手摘下雪白面纱。
她未碰那热腾腾的茶杯,只盯着对方眼睛,直勾勾看个不停。
良久,师妹收敛惊异目光,赞叹道,“有劳师姐挂心,自是无恙。否则,也无缘见师姐灵力恢复,重归巅峰。小妹在此恭喜了!”
妇人慵懒摇头,“你啊!都长成大姑娘了,还这么孩子气,心里藏不住事儿。本以为,尹风之后,你不会再登我的门。如今看来,可是又生了新变故?”
来人正是无梦。
闻言稍作沉吟,“变故与否,暂且不论。尹风钟情师姐多年,一朝身死,师姐就没什么话说么?难不成,破门出户,追求幸福,仍未焐热你那颗冰心?”
楚氏放下团扇,轻轻摆手,扇起杯上腾腾雾气。一时目色迷离,似是看到什么难以忘怀之情景。
无梦十分不耐烦,信手一股微风将热气吹散。茶水立时凉下几分。
楚氏倏忽醒转,忍不住一声叹息,“我知你心思。尹风曾坦言,自认是你兄长。你以为他是借口哄骗,其实,那是真的。应该是你……表哥吧?
他这身份,注定被人留意,迟早会利用他弄出些棘手之事。说起来,他也是个玲珑机巧之人,自知前路无多,索性亲自选一条。
可惜命运弄人,刺杀林杰,以及之后与楚凡之争,我委实不曾料到。”
无梦闻言一震,左手不知不觉按到横躺墨剑之上,似乎只有这样才有些许底气。
她舒缓几口长气,端起茶杯轻吸一口,抿着嘴唇,两腮微鼓,终究咽下。
无梦借饮茶恢复平静,落杯入盏,抬眼凝视对面妇人。
楚氏并未在意,微微一笑,端起自己那杯咕咚喝一大口。
不吝称赞道,“到底是做了几日郡主,这凝神静气的功夫,已有些火候。
你所料不错,身为你表哥,尹风的宿命早已被人安排周密。即便他另辟蹊径,顽强抗争,仍难免是此类下场。
而你本身,权重还在他之上,有些事情无须我赘言,想必你心中有数?”
闻听许久,无梦终于有些动容。
抬手饮尽身前杯,喝茶如饮酒一般。落杯时,眼色已有些许不同。
那狭小双眼闪过几分疯狂,透出不少恨意。看得楚氏摇头轻叹,不知还能如何劝解。
噌!
无梦将翼剑从腰间抽出,寒光闪烁,上下摇曳。
信手挽起剑花,横于墨剑一侧,同陈桌上。
师姐妹二人目视软剑,纷纷陷入沉默。
无梦叹道,“他临终前,交代许多莫名其妙之语。我当时不懂,以为他留恋世间,半信半疑地听了。如今经师姐提点,倒令小妹开解几分。”
……他是月华的孩子,留他活在这世上,你就不得安稳。